玖
(一)
荣安府外,槐林石街。
刘耀文注意到身侧的宋亚轩一路上都有些心神不宁的,问他是否身子不舒服他却摇头否认,直至到了荣安府旁的侧街,他才小心地挑起卷帘,瞟了眼熙来攘往的府门,皱着眉头思量了下,正欲拾起放在边上的面具,刘耀文隔着衣袖轻轻拦住了他的手腕。
宋亚轩望着他,刘耀文感觉那对黑眸子中是看不尽的无奈之色,他嘴角地扯了扯,叹了口气道:“以我的法力,维持三个时辰左右的黑瞳应当是不成问题的,只是我怕这宴会时间长,等到了晚上我可能就...你也知道那般模样实在是... 外头都是人,旁的还好说,莫要吓着了小孩儿才是。”
刘耀文抿着唇犹豫了许久,然后掀开帘子对旁边的小厮道:“你们先过去,若是郡主和王爷问起,就说我一会儿到。”
待马车外的脚步渐渐远去,宋亚轩本想缩回手,却被刘耀文用力地拽住:“那晚你...算了你怕是不记得了……”
宋亚轩歪着头皱眉。
“我...我晓得这事属于你的私事,我不应该过问,但有一件事我希望你能记住。”
“什么事?”
“宋亚轩,”仔细想想,这大抵是他头一次当着他的面喊这个名字——某人醉酒那次不算,“我从未怕过你,从未。”
面前那双灰黑色眸子浮过一丝诧异。
刘耀文松了力道,却是没有放手,而是顺着那人纤细的手腕缓缓捏住微凉的指尖:“这双眼,是我此生见过最好看的眼。”
那晚的话总算是再次说出口。
刘耀文望着那双他觉得最好看的眼,极尽温柔地望着,几欲渴望抚平那怦然而起的波澜:“好看到沉沦了万物苍生,装得下世间永恒。但我不在乎它究竟是何模样,不在乎它究竟是看过皓雪红梅还是飞鸿秋水,我只在乎它可曾为我流转片刻。”
刘耀文慢慢抚着那人的脸颊,望着那双泛着水色的眸子,轻笑道:“真好,看来是有的。”
宋亚轩扬着嘴角错开他的目光,说道:“永恒说不上,也不过就区区八百来年吧。”
刘耀文望着那人眉眼潋滟捎起一丝笑意,听见他放低了声音说道:“其实我也是不在乎的。”
“不在乎什么?”
“我从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怎么看,怎么想,”刘耀文看见他抬着眸子望向自己,“我只在乎你。”
那一瞬间,刘耀文忽然觉着他的心跳仿若停止了片刻,而那片刻后的怦然心动是他从未有过的欢愉。
那日傍晚,槐林荫下,是他一生都不会忘记的回忆。
(二)
荣安府邸,秋宫家宴。
宋亚轩跟着刘耀文进入荣安王府后才意识到,亲王口中小小的家宴是他八百年猫妖都无法想象的规模。百余名客人依次入座在五辆马车宽的楼梯席位间,正对着烛火通明的水榭亭台以便歌舞观赏,而每个席位的软榻上都替太太们铺设华美的绣毯,替孩童们额外准备了几串糖人儿。
宋亚轩本身就是宴请的外客,虽说不至于落座末席却也上不了高层楼位,待王府侍从将宋亚轩带到他的席位后,他还未开口,身侧的刘小少爷便吩咐道:“在边儿上挪个位置。”
宋亚轩坐在软榻上,抬头望着刘耀文,少年的笑意在夜色与月色中显得格外明亮。
“我坐边上,陪你。”
小屁孩儿......
宋亚轩垂着眸暗自一笑。
心里却暖乎乎的。
“你先坐着,待会儿下人们会在旁边添个软榻子。”
“你有事要忙?”宋亚轩见刘耀文四顾张望着,于是问道。
“没事儿,”刘耀文像是看见了什么,灿然笑道,“等我一会儿哦!”说着便小跑着消匿于人群中。
身影消失的片刻,宋亚轩忽而间感到没来由的落寞,好像心里空落落地缺了一个小口子,哪怕四周全是来往的行人,他们嘘寒问暖、谈笑风生,可他却丝毫未曾提起一丝的兴致。
十月的秋风低低地擦着耳畔吹过,宋亚轩觉得,这偌大的荣安王府有些太聒噪了。
“刘府的大少爷今儿来了吗?”
不知从哪传来的声,宋亚轩忽得循声望去,那是他熟悉的名儿。
“那可不,荣安王的亲侄儿,年年都来。”
哦…只是几个闲来唠嗑儿的小姐们。
“上次他生辰宴,我家二奶奶还跟郡主说,找个日子两家单独聚一聚呢!”
生辰宴?是自己也去了的那次吗?
“那有什么,我姑妈说我小时候还和小刘将军定了娃娃亲呢!”
娃娃亲?宋亚轩眉头一皱,却又听见那边一顿嬉闹,正欲赌气似的捂住耳朵,便闻着一股清香的糖味儿,他眼睛忽得睁大,抬头一看,可不正是某个富家小姐们口中一直谈论的小刘将军嘛!
“糖人儿?”宋亚轩惊喜地望着那名眉眼带笑的少年,可转念一想却又疑惑地问,“这不是…给小孩儿准备的吗?”
少年半蹲着,将手中焦黄通透的糖人当着他的面轻轻晃了晃,然后略带骄傲地说:“这不是帮你从小孩儿手里抢来了吗?”
“幼稚。”
可嘴上说着他,心里那个空缺却被填得满满当当。
宋亚轩嗔笑,看着那名手握糖人的少年,双手撑着软榻,就着他的姿势轻轻舔了舔糖串,然后在嘴里慢慢回味着清甜的滋味,满意地说道,“真甜,那归我了?”
刘耀文一愣,红着脸将糖人递给宋亚轩,扶着他的肩在他身边坐下,然后顺着手臂隔着衣袖握住了他的手腕,借势将拿着糖人的手拽过去,却是咬下了那糖人刚刚被舔过的小块儿,然后单手撑着下巴,歪着头边看着他边嚼着糖块说道:“剩下归你。”
宋亚轩被他看着发愣,感觉那半边脸像是烧红了似的,凉凉的夜风擦过倒舒快了些,才羞着脸含住糖人细细品尝着,却又听见边儿上某个没正形的公子哥儿笑道:“剩下归你,你归我,怎样?”
耳边恍恍惚惚又传来那些小姑娘们咋咋唬唬的嬉闹声,月色倾泻,晚风过继,宋亚轩在他热烈的注视下,不自觉地垂下眸,轻轻点了点头,回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