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余氏住在什么地方?”
“回小主的话,延春阁后头有一片空地,里头好些房子是废弃的,想必是把余氏安排在了那里。”
“延春阁……好偏的地方?”
“是,更深露重,小主是打算……”“回宫吧,随口问问而已。眉姐姐被害,事情说来虽还没个着落,可总要找出凶手来。”
“凶手……凶手不是?……”
陵容停下脚步,宝鹃不敢再言语。
“此事若追究起来,难道真能供出她?小卒在前,主帅自然稳坐帐中。”
——
“妹妹这话当真?”
沈眉庄惊诧不已。陵容点了点头,“当真。前几日我往宝华殿去,派下人往延春阁走,却瞧见余氏与周宁海私见。余氏塞给周宁海一个镯子,想必不是为了讨好华妃,就是为了当日姐姐之事。”
“她实在可恨!”眉庄气极到眼眶猩红,“我到底哪里害过她!是她自己目无尊卑!她自己妄失恩宠!说到底这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她凭什么要拿我们的性命来赔!”
“姐姐这句‘我们’,可算是说在点子上了。”陵容叹气道。
“我们……你是说……”
“姐姐细想,那余氏真正最怨恨的是谁?”陵容直视着她,“你我与余氏之间不过龃龉,而莞姐姐才是余氏最深恶痛绝的那个人。”
眉庄思索片刻,
“你是说……嬛儿!那余氏会害嬛儿!”
“恐怕已经在下手,亦或者至少也在安排了。”陵容攒住帕子陷入思索,“莞姐姐如今得皇上宠眷,想要平白无故再下姐姐这样的手,应是不能……得在一些精细地方下手……”
“这宫里无休无止的猜忌争斗,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完……”两行清泪从眉庄眼中落下,“陵容,那日若非你出手,我想必此时已经丧身池中……你一定要去提醒嬛儿,叫她小心提防!另外……此事虽与余氏有关,却也绝脱不了华妃的干系!”
“不论如何,她都是皇上潜邸时就宠幸的爱妾,先帝赐婚,又是年大将军的亲妹妹。年大将军在青海得胜,就算为了稳固前朝,皇上也绝无为了我们而舍弃华妃的道理。”
“月满则盈,月盈则亏,他们年家如今盛极,我奈何不了……可世事轮回,总有她登高跌重的那一天!而我就在那时候等着她!”
陵容从咸福宫出去,转头见到小厦子奉命送东西来。补偿一趟趟送进来,可到底赔不了那差点丢了性命的冤仇。
“小主。”此刻剪秋却忽然走来,“奴婢参见小主。”
“剪秋姑姑。”
“皇后娘娘想见小主,请小主移步景仁宫。”
——
“本宫瞧着你近日消瘦了许多。”皇后看着她关切道,“你年纪轻,身子是最要紧的,若不爱惜身子伤了身体,到头来可是追悔莫及。”
“嫔妾谢娘娘关心。”
不知是何事,也只有从容应对。陵容心下默然,不敢作过多言语
“那日沈贵人落水,你赴身相救。这份情谊,本宫看了很是感动。”皇后一副良善心肠,“那日你也受了惊,本宫将此事相皇上提及,皇上也很是赞许你。”
“救人与水火乃人生大义,沈贵人当时性命攸关,嫔妾岂有不救之理。”陵容福身再拜,“若皇后娘娘有难,嫔妾就算肝脑涂地,也必当舍身相救,在所不辞。”
“好了,你的心意本宫知道了。本宫身为中宫,自然不会令自己身在危墙之下。”皇后令剪秋扶陵容起身,“只是本宫总觉得沈贵人落水一事,似乎还有些端倪,本宫召你来是想问问你,那日可曾见到什么人?会不会有什么人来害了沈贵人?”
陵容神色一动,“不曾。”
“是吗?”
皇后问。
陵容心下一惊。
——
“……嫔妾有罪。”
陵容旋即又跪地,“嫔妾那日实则是见到了一个奴才,然而更深露重,嫔妾看不清那奴才的面容……应当是个太监。他走的匆忙,当时沈贵人要紧,嫔妾没能够留意他。”
她不能过早依附皇后,依附皇后的下场她太清楚了,也断不能得罪华妃……可多少还是得说两句实话,否则又会得罪皇后。
“那日沈贵人从翊坤宫出来已是深夜,除了她身边的人,若再有人在千鲤池附近徘徊,本宫很难不怀疑是要对沈贵人行凶。”皇后皱眉道,“你再想想,你那日可有被那奴才留意到?本宫只怕那幕后之人未能得手,日后说不准会朝你发难。”
“谢皇后娘娘提点,嫔妾深谢皇后娘娘。”陵容叩拜皇后,“嫔妾当时见到沈贵人落水便扑了上去,只看到了个影子……若是他做了恶事,那想必是心里不安,嫔妾隐约看到他腿脚不大利索……”
话说到这里也算是点明了三分,“若有危难,还望娘娘庇护嫔妾,为嫔妾做主。”
“本宫自然会的。”皇后虽不太满意却也无话可问,“好了,本宫也就是问问。这两日你和莞贵人照顾沈贵人也累了,先下去吧。”
“是……”
——
“小主可要去见莞贵人?”
“不了。这件事莞姐姐心里清楚。再说余氏那边,事情总要露出端倪,我去了才管用,否则就是捕风捉影了。”陵容看了眼脚下,“吩咐菊青,继续留意余氏的动静,有什么事立刻来报。”
“小主做这一切,难道都是为了沈贵人和莞贵人?”宝鹃扶着她,神色十分试探。陵容嘴角轻动,“既称姐妹,自当互相扶持。有些事姐姐们去做太显眼,倒不如我来出这个力。”
主仆二人渐渐走到御花园里。“说起来莞贵人和沈贵人虽得宠,可到底位份不高,也都还没有子嗣。小主与她们交好要紧,可也不能怠慢了其他娘娘。”
“眼瞧阖宫又有谁来让我依附?”陵容脚踏在鹅卵石上,花盆底叩出阵阵声响,“华妃跋扈,我若依靠她,最多不过是曹贵人的结果;皇后体面,可皇后身为中宫,明面上也不好与谁显得亲近,真要出了事反倒也不好庇护……倒还不如姐姐们,同仇敌忾,同气连枝,共荣共辱。更何况凭她们俩的家世与恩宠,封嫔封妃不过是迟早的事。”
陵容说罢转过头来,一双眼紧紧看着宝鹃,面露叫人生怯的笑意,“你期望,我依靠谁?”
——
“小主饶命!”
宝鹃神色大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想抓陵容的衣摆却又不敢,“小主饶命,奴婢不敢所想,奴婢一心一意都只向着小主一人。”
“我知道。”陵容伸手将她扶起来,“当初内务府派你来侍候我,并不算什么好差事。可你侍候我忠心,陪我也看了这么多时日的脸色。如今我得了体面,自然是想要善待你的。”
“小主……”宝鹃眼含泪水,手足无措,“奴婢不知哪里做错了事,还望小主告知奴婢,奴婢一定改!……”
“你伺候我也有半年了,我这个人什么脾气,什么喜好,你也算清楚的。”陵容一笑,“我喜欢忠仆,这个忠,不仅是指替我做事,心也得向着我。”
“奴婢明白……”
“你不是随我从娘家进宫的,若论正经,你的顶头上司应当是内务府。可你如今既然是我的人,出门即是我的脸面,我体面即是你体面,我丢脸即是你丢脸,反过来也一样。若是旁人拿捏我,叫我处处抬不起头来,你也一样受困,稍有不慎你也得随我偿命。既然你进了延禧宫,咱们主仆二人便是一体的,明白吗?”
“是……”
眼瞧着这几日的冷脸起了作用,宝鹃如今已吓破了胆,陵容心下满意。方才之事她虽生气,却也不愿再戳破那最后一层窗户纸。她虽恨宝鹃出卖她,可她到底陪自己度过了那样多失宠无靠的日子……
本心不坏,与自己一样,身不由己罢了。
“好了。”陵容从头上取下一把紫玉簪,“这是皇上日前赏我的,拿着,兑了银子给家里人也好,留给自己做嫁妆也好,总之我不会亏待你的。”
“你妹妹宝鹊,之前一直在浣衣局,大好年华都浸在了冷水里,一双手磋磨的不像样。我已让内务府把她调往延禧宫来,从此和你一样,一起在我身边侍候。”
“多谢小主!多谢小主!”宝鹃既惊又喜,喜极而泣,跪在地上不住叩首,“奴婢姐妹日后必当忠心伺候小主!为小主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
“眼瞧着沈贵人身子一直不见好,本宫这心里总是担忧。莞贵人,安常在,你们与沈贵人相交甚好,近日可曾去看望过她?”
皇后发问,甄嬛与陵容起身行礼,“臣妾日日都去。”甄嬛实言相告,“姐姐的病眼看是好多了。”
“沈贵人的病好了,想来就又可以侍奉皇上了。莞贵人深得圣宠无所谓,安常在恐怕要伤神了吧?”华妃冷笑道。
“华妃娘娘说笑。”陵容恭敬回答,“沈贵人病好,嫔妾也总算是能安心了。”
“沈贵人和你们俩这么好的交情,旁人可是羡慕都羡慕不来呢。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换做姐妹也一样,只是皇上的恩宠就那么多,不知道三位妹妹是怎么打算来分的?”
丽嫔话语刻薄,尾声却又带了点调笑。方才陵容回话,此刻自然是甄嬛应对,“娘娘说笑,皇上国事繁忙,嫔妾等能见天颜一面,已经万幸,不敢作非分之想。”
“要玩笑也坐着说,一直拘着礼多累啊?”皇后解围道,“你们先起来吧。”
“是。”
“本宫看莞贵人这两天气色不大好,你病刚好,平日里可不能不当心,之前西藏喇嘛送来两床开过光的万字棉被,本宫赐给你一床,一来给你添福,二来也保佑你早日给皇上生个皇子。”
“谢娘娘。”
——
“我看姐姐近日确实倦怠。”陵容陪着甄嬛往碎玉轩走,“可是照顾眉姐姐累了?”
“倒不是这个……是我最近确实不知怎的,总想着要睡。”甄嬛扶了扶额头。
“贪睡?”
陵容眉间微蹙,“姐姐可叫温太医来看过?”
“我总想着不妨事,应当是春天,春困秋乏罢了。”
“姐姐,话可不是这样说的。”陵容拦下她,“还是叫温太医来看看,你如今得宠,万事都要当心。”
眼瞧着甄嬛神情发愣,陵容一笑,抬手凑到甄嬛耳边,眉梢眼角俱跟着微动,
“万一是有了呢?”
“去!”
甄嬛甩了她一帕子,羞得面如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