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还没走进办公室，刻晴的尖叫就足够让简陋的办公室木门震颤两下了。
“这……这怎么……这怎么可能啊啊啊啊啊！”
可怜钟离缩起自己一米八大个子，宽肩微缩，像偷食的猫儿偷偷窜进办公室。另一边的凝光坐在座位上优雅地批改作业，如果忽视头上那款扎眼的Beats简直就和平时一样了。
“钟……钟离老师你快帮帮我！”
这大概是钟离支教以来遇到过最棘手的事情：曾经一脚将仓库门踢穿、常年坐拥“璃月中学最不能招惹”排行榜第一的刻晴此时满脸通红，湿着眼眶像个娇羞的小女孩一般扑向钟离。双手举起半个巴掌大的黄铜锁险些砸中钟离的鼻梁。
“这……这谁给我的同心锁啊！还刻上了我的名字！”
刻晴激动的心、颤抖的手在钟离面前晃来晃去，迫不得已钟离只能抓住刻晴的手腕，看清刻晴手中的黄铜锁面上整整齐齐刻着“刻晴”两个字，探出手指去摸背面却很光滑。
“报告！老师我来取作业了。”
一个女生刚推开门，倏地如雷劈一般镇在原地，她看了看刻晴，又看了看钟离，突然撒开腿冲了出去。
“喂等一下……”
凝光慢悠悠地摘下耳机，她的目光从钟离移向刻晴，歪了歪脑袋一脸呆萌。
“两位老师……是在练交际舞吗？”
等钟离收拾好心态去上课的时候，刻晴还在办公室里毫无形象地嗷呜。教室里表面上和平日毫无二致，眼尖一点却也能发现三两组学生背着自己悄咪咪地讨论什么。
而且，他的第六感告诉自己：是和自己有关系的。
“你们在私下里讨论什么。”
被问话时达达利亚和钟离面对面吃午餐，他低垂着眉眼，老老实实将鸡蛋花拢成一团塞进嘴里，纵使对面的钟离盯了他半天也丝毫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好吧，可能你不知道。”钟离轻咳一声缓解尴尬，“上课的时候总觉得有人盯着我，感觉很奇怪……”
“老师。”
达达利亚筷子一横，啪一声搭在便当盒上。跟着钟离吃便当的这段日子里，飞速增长的不只是他的厨艺，还包括使用筷子的能力。他难得摆出一副认真的样子，吓得钟离都正襟危坐。
“今晚跟我一起去月老庙。”
啊……啊？
以普遍理性而论，达达利亚的话和钟离的问题八竿子打不着边，最好的解释就是达达利亚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他聊自己的问题，就算没有今天的事达达利亚也会约他去月老庙。
只不过。
“月老庙……虽然我不是很在意，不过早恋不是值得提倡的事。”
钟离话还没说完，达达利亚突然推开椅子，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食堂。事情发生的太快还不够钟离这个286脑子反应过来，留在面前的只剩下达达利亚的便当盒，天蓝色的盒子上印着Q版蓝鲸，还有Q版龙的贴纸。
明明是看起来又酷又帅的男生，竟然用这么孩子气的便当盒。
钟离摇摇头，端着两个便当盒走向洗手池。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生气，但达达利亚是个成熟懂事的好孩子。钟离这么相信着。
结果当天下午达达利亚又一次翘课了。当刻晴抱怨着回到办公室，钟离的手不自觉一抖，“思念”两个字被蓝黑色的墨水染成一团，张牙舞爪地霸占了钟离的教案。
“达达利亚以前也经常翘课，刻晴你别这么大脾气了……”
凝光话还没说完，钟离便风风火火地冲出了办公室，向来温文尔雅的人把办公室的门拍得巨响，门框都差点掉下来。
原来……杨柳细腰的钟离下手这么狠。
凝光突然觉得自己以后不能和这位大哥开玩笑了。
按门卫大爷的话达达利亚中午就离开学校了。钟离从他那里借了辆骑上去咯吱响的老型自行车，经过这段日子钟离不至于在璃月古城迷路了，去达达利亚小卖铺的路线更是轻车熟路。他一路快马加鞭，风风火火冲向小卖铺，却发现卷帘门锁得紧紧的，根本没有开店的样子。
达达利亚的家钟离也只去过一次，模模糊糊有些印象。古城后区的路不好走钟离只能推着自行车，等走到达达利亚家敲门时，太阳都要下山了。
“没人啊……”
钟离突然有些脱力：他不知道除了这些地方，达达利亚还会去哪里。
月亮已经慢悠悠地爬上了枝头，路灯也晃了两下开始上班。钟离倚靠着自行车，百无聊赖地扒拉车铃铛，他只觉得脑子里空空的，突然不知道该干什么。
“月老庙。”
这个词在钟离嘴里转了一圈，他突然推起自行车，向璃月古城的方向走去。
璃月古城的月老庙钟离没有去过，但私下里总能从情愫萌动的学生嘴里听到些流言。在月老庙前的缠满红布的树上扣下同心锁，可以使有情人长长久久。
钟离在支教前是坚定的无神论者，在璃月的这段日子太多离奇的事情发生在他的身上，让他逐渐产生了不一样的感觉。
明明是自己第一次踏上的土地，第一次遇见的青年，为什么这么熟悉，熟悉得让他眼圈不由自主地酸涩起来。
璃月古城的月老庙很大，自行车只能停在门口。钟离的皮鞋踏过龟裂的青石路，明明不是七夕节月老庙的人却出奇得多。钟离虽是宽肩窄腰一米八的男人，看起来却永远是一副修长儒雅的模样。他有些僵硬地穿过人群，余光瞟见三三两两的有情人，手里握着和刻晴那款相似的同心锁，一脸幸福地将小巧朴素的黄铜锁挂上树枝，祈愿美好的未来。
钟离的衬衫已经被渗出的薄汗浸了七八分，他站在树下，突然有些怅然若失。
这一点不止一次被温迪吐槽，钟离总是喜欢注视着身边明明与他无关却温馨美好的小日常。最夸张的一次他因为蹲在路边看一个小男孩喂野猫，差点上班迟到被扣奖金。停留之时疲劳感也席卷而来，钟离拖着疲软的身体，毫不吝惜考究的套装就地坐下。
没见到达达利亚。
钟离心中莫名有点沮丧。一下午的奔波嘴巴有点干，但很不巧他又忘记带钱包了。
旁边有举着棉花糖和红果串的小孩子吵嚷着跑过，推着流动摊的小贩叫卖黑米粥和绿豆沙。钟离的目光停留在不远处挂满同心锁的木架子，不知怎么眼前似乎有些恍惚。
老师，等你支教结束了，会舍不得离开这里吗。
似乎这是哪天吃午餐的时候达达利亚问他的话，当时达达利亚还夹不起炒碎的鸡蛋花，只能用筷子戳着煎鸡蛋吃。
不知道。
他是老师，虽然他爱护自己的学生，但最终的目的是将自己的毕生所学传授给他的学生。等他们完成学业，或者自己完成作为老师的使命，只要自己尽心做好一切，按理来说应该问心无愧了。
那为什么要说不知道呢。
钟离抬起头，达达利亚侧托着脸颊正一脸期待地看着他，明明是深邃的蓝眼睛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如同静谧的海洋突然吹起雪白的浪花。
“对不起，我果然还是有私心的。”
纵使他可以大公无私，只是青年太任性，直接占据他心中柔软的角落，黏在里面出不来了。
空气中突然传来热糖的甜味。
达达利亚手里举着麦芽糖和柚子汁，紧挨着坐在钟离身边。加了冰块的柚子汁飘着轻薄的凉气，抱在怀里让钟离清醒了不少。
“你下午没上课去哪里了。”
“饶了我吧，钟离老师。”
达达利亚将“老师”两个字咬重了一些。他天生一副至冬人特有的高个子宽肩膀，肌肉也硬邦邦的，却不止一次说自己是土生土长的璃月人。青年浑身上下唯一柔软的就只有脸颊和头发，姑且能让钟离接受他把脑袋靠在肩上。
“班上有和我相关的流言，你是知道的吧？”
钟离偷瞟达达利亚的脸，后者耍赖似的将脸扣下埋进颈肩的视觉死角。钟离更进一步，只是他的猜想，只需达达利亚的反应就能全部验证。
“是不是有人以为……刻晴的同心锁上，刻的是我的名字？”
“那不是真的吧？”
达达利亚突然窜起来着实让钟离猝不及防，身子往后一仰直接倒在地上。被碰倒的柚子汁，融化了一半的冰块咕噜噜滚下矮台阶，钟离的头顶压着达达利亚的影子，树上的海棠哗啦啦洒了一地。
“达达利亚，你起来。”
钟离从来没有这样局促过，他尝试和达达利亚交涉，却不知这句话似乎触怒了喜怒无常的青年，俯下身拉进两人的距离，什么亮晶晶的东西也从达达利亚敞开的衣领里滑出来，轻轻碰到钟离的鼻尖。
“同心锁？”
看起来又不太一样。整个锁身小了一圈，即使被主人悉心保护着也难抵时间的风化，光滑的铜面像鹅卵石一样，正面的痕迹虽近乎消失，仍能从蛛丝马迹中猜到它曾经精致玲珑的模样。
“老师竟然不觉得它是长命锁啊。”
达达利亚的手抚摸着小锁，眼神中的温柔近乎要从眼中溢出来。
“是……很重要的人留下来的东西，只不过没有被挂起来的必要了。”
达达利亚起身，似乎在思考什么。那副模样在钟离眼里多少有些老气横秋的样子，他突然怀疑自己的这个学生可能不是十几岁的青年，而是个不知道多少岁的老头子。
一双手突然伸向达达利亚的领子，小心避开后颈的肌肤解开链子的搭扣。达达利亚嗅到一股淡淡的香味，鬼使神差地向前靠了一些，额头都触到钟离的碎发。
“达达利亚？”
钟离手里还攥着同心锁的链子，他似乎被吓了一跳，错愕地看向达达利亚。
“老师，哪有当着别人的面偷东西的。”
所有复杂的情绪最后变成淡淡的笑容，达达利亚移开自己的身位，给钟离足够站起来的空间。
“没有，我只是觉得，你不会随随便便挑月老庙这个地方。”
他将同心锁塞进青年的手心，一旁卖锁的摊位还没有下班。
“我可以看看你刻了什么名字吗。”
“不行。一会请老师喝酒酿圆子。”
钟离也不知道达达利亚那件看起来就很像古董的同心锁上刻了什么字，他被牵着去糖水铺吃了酒酿圆子，凉凉的酒酿里还泡了香甜的糖桂花。
“老师，我给你讲个故事。”吃了一半，达达利亚突然发话。
魔爱上了神，神却爱着世人。若神最后不再是神，那他会爱上魔吗？
听起来和绕口令一样，莫非现在言情小说的受众从女生转向所有青春期了吗？
达达利亚问出口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幼稚，谁知道一抬头钟离竟然放下勺子真的开始认真思考起来。
“若是要说，你的逻辑可能不太对。”
钟离严肃的脸上突然憋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神爱世人，只是神的职责对吧。若是神自己就爱着魔，那和他是不是神没有关系。”
这句话仿佛有神奇的魔力，原本最后一点阴霾的气息突然散开，月光撒了下来。
达达利亚盯着钟离的脸，他倏然凑近，带着橘子花的香味，温柔地垂下眼帘。
“老师，我能亲你一下吗。”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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