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有句俗话说，吃人家的嘴短。这个意思很明白，但不仅仅限于此，我的意思是说吃人一棵大白菜所蒙受的耻辱哪怕用野猪肉也难洗清。

举个例子说，那年我像傻子一样混进城市后，恨不得见到动物都要点头哈腰表示友好，但城里动物的凶猛程度是地球上有名的，哪怕是一条混身污垢的野狗，也比外市的狗神气许多。那猖狂的吠声里毫不掩饰地透露出本地狗的优越感，狗尚如此，何况人乎？

在一家又脏又破的纯种本地人开的冷面馆子里

，苍蝇横飞，一只眼睛痴呆的狗趴在柜台边上，很不友好的看着我，好像我不是吃饭而是来偷东西。我诚惶诚恐地把一块我舍不得吃的肉片扔给它，心想狗啊，“我知道这是你们的地盘，我知道你们十分讨厌农村人来混事，但这也是组织上叫我来的，虽然没有直接命令，但从小老师说我是社会主义接班人，这次进城是带着我们村的希望来的”。狗恼怒地叫了一声，打断了我，好像我扔到它面前的不是肉片而是一枚炸弹。老板娘怒气冲冲地说，“干什么？吃饱了撑的难受是不是？丫的挺个傻叉看你那操行……”

我感到满腹委屈，这些城里人为什么这么横，本市人尽管受过日本鬼子的祸害，但为什么像日本鬼子一样不讲道理？我喂狗是表示我友好啊。这时从里屋走出来一个典型的本地汉子，那口与裤裆关系十分密切的语言说地如同爆豆一样，他说，这个狗是从法国买的，纯粹的名贵血统，这样的狗是不能随便喂的，吃的是配方饲料，维他命，蛋白质，维生素都是有数的，不能多不能少，你乱给它吃肉，打乱了它的内分泌，该当何罪？

这还是条狗吗？这个死相也配从法国进口？我们村里那些在草垛的野狗都比它俊几倍。于是我斗胆说，“不要吓唬农村人，狗我们还是见过的，你们这狗，不过是只土狗，身上还长癞，是条癞皮狗。”

我这话一说，就像拔了老虎的胡须，只见那男人目露凶光逼上前，那女人拍打着丰厚的屁股大叫，给这个小子放血！

我吓坏了哪还有心情吃冷面，慌忙站起来，贴着墙壁，连声道歉，一溜烟跑了。

回到宿舍，越想越窝囊，于是便有两行狗一样的眼泪流出来。怨谁怨自己。谁让你吃什么冷面？躲在屋里泡一包方便面不是很好吗？为了不让售货小姐心烦，你可以一次买一百袋，把罪攒起来一次受完。这时一个朋友进来说，你哭什么东西，莫斯科不相信眼泪，北上广没有眼泪，本地是个缺水的地方，眼泪虽少，但也是自来水变的，我一想有理，在这里哭也可以，不喝本地的水你想哭才能哭。

朋友就请我吃饭，我们吃了一盘胡萝卜丝，一盘粉丝，一盘像橡皮一样难嚼的肉。吃完我心中暗想，吃人一盘，报人以盆。

隔了几天，一群朋友聚会，我为了一句话把这位朋友得罪了。他咬牙切齿地说你的良心让狗吃了吗？前几天我去五星饭店买了日本神户牛肉，西班牙胡萝卜，波罗的海鱼子酱，吃地你小子满嘴流油，可你一转身忘了。那些牛肉还没消化完吧！

我感到悔之莫及，回村后我把这些委屈说给村里的一位长者，长者说，后生家啊，你这算什么，“我在1960年里偷生产队用来喂猪的糠，被人抓住吊起来打。当时想放下来撞死算了。可等放下来，还不是爬着回了家”。你大爷去西村讨饭，讨到麻风病人家，看到别人吃剩的面，你大爷看到无人，扑上去用手抓住吃了，这面条脏不脏？你受这点委屈算得了什么？

我仔细思考着长者的话，渐渐心平气和。是啊，所谓自尊，面子，都是吃饱之后的事情，对于一个要饿死的人来说，一碗脏面条是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当然也有宁死不吃美国救济粮的朱自清先生，但人家是伟人，像我这种猪狗不如的东西，是万万不可用自尊，名誉这些狗屁玩意来难为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