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菀秋

转眼，老仆已经过世有两年的光景了，春儿也到了被发卖的年纪。

这几日，齐家在忙着为齐鸯举办十岁的生辰宴，齐寿送了女儿一份大礼，这份大礼非金银珠宝，更不是锦锻花饰，而是一个令牌，这个令牌是从祖师爷就开始往下传，怎奈齐寿一直没用。

齐鸯只要拿着这个令牌，想要什么，想命令何人，想要何人都可以。

齐鸯很是开心，但她还是小心翼翼的将令牌收起来，她怕大哥给他抢了去……

杂院里，春儿照往常一样拿着树枝朝小巷子里面走，她清楚的明白，这或许是她最后一次见秋姨了，这两年跟着菀秋学了不少，有时她还把自己学的偷偷交给小姐。因为齐寿认定了“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所以她一直不让齐鸯读书。

小巷子还是老样子，菀秋还是倚着门等着，等春儿一过来，她便熟练的拿出树枝和水，开始在地上写字。

今日的菀秋与往日不同，平时的她只是教春儿识字或者学一些古诗，而今日的她却不慌不忙的拿出一个木盒子交给春儿。

“姨，这是什么？”

菀秋凄婉一笑，示意春儿打开。春儿对那木盒好奇的很，每次来找菀秋的时候，菀秋都和宝贝一样护着。而现如今竟然主动拿给她。

打开盒子，里面有几张照片，和一条银色的项链，还有一张皱皱巴巴的宣纸。

“姨，这画画的真好，把人画活了。”

春儿不知道那是照片，只觉得那上面的人物栩栩如生竟和真的一般。

菀秋被春儿稀奇的样子逗乐了，她将散发盘了上去，又拿出了其中一张照片说：“这是照片，可不是什么画儿。”

“照片，姨，我曾听阿嬷说，这照片勾人魂魄，是不详之物。”

菀秋一听笑的更加厉害。

“春儿，你好没见识，你可知在这齐家之外的世界，那里啊，人们都用相机留念呢！”

“我不懂，我从未出去过，宅中的主子也没用过。”

春儿吓得连连摆手。

“他们自然没见过，他们这些见识浅薄，封建落后之人，怎会见过。”

“春儿，你以为我为何会被关在这里？想听听我的故事么？”

春儿自然想听，从她见到菀秋第一刻起，就觉得奇怪。怎奈何年龄尚小，不能多问。

她坐在门前的石头上，把手伸进铁狱门中，轻轻的摸了摸菀秋的手，点了点头。

“我的父母都是商人，自小对我的教育就与寻常大户人家的小姐不同，我不裹脚，不学俗礼，家中的书都被我读遍了。”

“后来洋人带来了一个叫相机的稀奇物件儿，听父亲说，宫中有一妃子拿着把玩过，可惜，被老佛爷训斥了。”

“再后来，我十七岁的时候，家道中落。我被嫁到齐宅当老爷的妾室，我二十岁时生了一个女儿，可惜生在了清明……”

春儿一听清明便觉得后面一定发生了不好的事。

“姨，然后呢？”

菀秋叹了口气，抹了抹眼角的泪说：“全家都不喜欢我生的这个孩子，那毒妇更是找了做法的来这里驱魔！”

“你知道吗？那人就是个骗子！他把全家人骗的团团转。我乘着轿子，偷偷带着孩子出街照了相！哪成想回来后就被那毒妇撞见。她又叫道士给我的女儿做法，那道士说，我的孩子已成了活死人，我们母女的魂，都被那洋人勾去了！”

“最后，老爷下了令！把我和孩子关在这里，这里阴冷潮湿，孩子最后受不住了，刚满一岁便夭折了……”

菀秋越说越气，气的眼泪止不住的流，春儿在一旁也是为那孩子感到心疼。

“姨，您别伤心了，你女儿在天上也一定见不得您哭。”

春儿边说眼泪也止不住了，她想到了阿嬷，阿嬷在的时候，至少自己不用挨冻受饿。还好现在遇见了菀秋，菀秋时常会把自己的吃食留给春儿吃。

菀秋将自己的木盒，还有几件布衣全部送给了春儿。

“姨，你怎么都给了我？”

“明儿一早我就要走了。”

“去哪？”春儿问。

“去一个好地方。”

“您能带我一起去么？”

“不，你去不了，那个方远着呢。”

春儿听罢，只得点点头。听到教了自己两年的菀秋要走，春儿心中很不是滋味。她搜遍了全身，全身上下只有一个绣的粗糙的荷包，她从身上解下来放到菀秋手中。

“姨，这个是我亲手绣的荷包，针脚粗糙您别嫌弃。”

“不会，谢谢你。”

菀秋紧紧握着那荷包，一刻也舍不得撒手。

“对了，那木盒子下面还有一层，等明日过了正午，你再打开。”

“好，我听姨的。”

菀秋冲春儿笑了笑，摸了摸她的脑袋，柔声说：“春儿，回去吧！明儿你就不用来了。”

“姨，您保重。”

春儿忍住眼泪转身准备离开，突然菀秋又叫住了她。

“春儿，我女儿的乳名也叫春儿，她若是活着，或许要比你大些……”

春儿笑了，阳光下的她笑的是那样灿烂，她朝菀秋挥了挥手，转身跑出了巷子……

第二日清晨，春儿早早就起来挑水做活，她要早早的将这些活计做完，去送菀秋出府。

她跑到巷子口，发现那里堆满了人，她冲向人群，用了全身的力气挤进去，发现菀秋口吐鲜血倒在地上，她被家丁拖了出来。

太太站在一旁嫌弃的看着地上的菀秋，一脸不屑的样子。

“把二姨太安葬了吧。”一直未说话的齐寿摇了摇头，终于从口中挤出了这句话。

“老爷，这女子不吉利，这么多年都未自裁过，偏选个今日，真是晦气。”

“你住嘴，这么多年都未来看过她，每日都是丫鬟来给送饭，已经够苦的了，既然人已经走了，便不要再说了。”

太太见自家老爷都发话了，也就不多嘴了。

过了一会儿人都散了，菀秋也被家丁抬出了巷子。春儿独自坐在石阶上，回忆着与菀秋的一幕幕场景……

“春儿这名字好，我特别喜欢春儿这个名字。”

“谁说女孩子只能学琴棋书画，女孩儿也要读书，还不能比男孩儿读的差！”

“这个点心是他们刚送的，还热乎着呢，快吃吧！”

“今儿是你九岁生辰，怎么你忘了？我给你记着呢！”

春儿想到曾经菀秋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发生的每一个场景，都历历在目。她突然想起来菀秋要她打开的盒子，便起身跑回破屋内。

盒子内的底部还有一层木板，木板下面有一封信……

春儿，这两年我教你识了不少字，我想我写的这封信，你会读完的。

我记得初次见你时，你浑身湿漉漉的，我就叫住了你。你可知，那时的我已经没有了活下去的欲望，我正准备饮毒之时，就看见了你。看见你，我就想起了我的女儿，尤其听到你与我女儿同名之时，更加给了我活下去的动力。是你救了我一命，这两年教你识字，是我最幸福的事情。可是……我终究还是要离开了。

春儿，请原谅秋姨的不辞而别，再这样一个吃人的宅子里，或许死是最好的选择，当然，秋姨还是希望你可以活下去，永远的活下去…… 菀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