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一年,春。
草长莺飞二月天。
耳边传来似有似无的哼唱声,胤禛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觉头昏脑胀。剑眉微蹙,稍微动了动身子,胸口传来的闷痛让他瞬间清醒过来。
江南这几年洪灾频发,河堤多次被冲毁,圣上震怒,命四贝勒胤禛作为钦差大臣,前来视察江南盐政与河工漕运。不想却牵扯出一桩巨大的贪污案。胤禛不慎打草惊蛇,几日前被一群黑衣死士追杀,身边带着的几个侍卫全部殒命,自己也身受重伤,胸口中了一刀,拼死才躲过这些人的追击,却也因失血过多陷入昏迷。
身上几处伤口都缠着纱布,看来,自己这是被人救了。
忍着伤口皮肉牵扯的疼痛坐起身,胤禛警惕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房间。
淡淡的檀木香充斥在身旁,房间很是阔朗。窗户上镶嵌的竟是大片的玻璃,阳光透过窗前的纱帘撒入,让房间显得温暖又明亮。身下是一张雕花精致的木床,床垫极软,他受了这么重的伤,躺在上面却丝毫未觉不适。
床的斜对面是个不伦不类的矮榻,上面堆满了软枕,塌前铺了张洋毯。当地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了几本杂书,还有个玻璃缸子,里面养了些水草,几尾小鱼在其间游来游去。旁边立着个精巧的座钟。四周随意的摆着几盆花。
墙上挂了两副西洋油画——一副画的是一家四口,另一副则是个桃花林中身着一袭湖蓝襦裙,笑容明艳的娇俏少女。
想必,外面哼着不知名小调的这位救命恩人,是个喜好西洋事物的富家小姐。
胤禛艰难的下了床,挪步到窗前,拉开纱帘,透过玻璃,可以清楚地看到院子里的景象。
亭亭如盖的枇杷树下,少女窝在一把摇椅里,怀里抱着只雪白的胖兔子,高高的椅背挡着看不清脸,从胤禛的角度,只能看到少女晃来荡去的裙摆,和若隐若现的脚尖,以及偶尔伸向旁边果盘里草莓的一只芊芊玉手——骨肉匀亭,指如葱段,肌肤比那兔子还白,手背隐隐可见淡青色的血管,指甲干净整齐,透着健康的粉色。光凭一只手,也足以想象其主人的美貌。
许是察觉到了什么,少女断断续续地哼唱停了,微微坐直了身子,侧过头,目光正撞进窗前男子黑得深不见底的瞳仁里。两人都愣了愣。
倏尔,少女灿然一笑,桃花眼弯了弯,眉眼间水蒙蒙波光流转,唇边两颗梨涡若隐若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似只勾人的小狐狸。正是那油画里少女的模样,只是看着长开了些,比画中的娇俏可爱更多了几分妩媚昳丽,令人见之倾心。
“你终于醒啦!”少女声音软糯中透着惊喜,抱着兔子起身,趿拉上绣鞋,眨眼间那穿着藕荷色广袖襦裙的身影已至窗前。她身高只到男人下巴,单手支在窗台上,露出一段洁白的皓腕,仰着头,目光笑盈盈毫不掩饰地欣赏着窗内的男子那张极英俊完美的脸。剑眉星目,鼻挺唇薄,嘴唇因失血过多泛着些白色,颀长的身姿随意的靠窗而立,即时只身着简单的里衣,也难以掩饰一身的矜贵气势。
胤禛被她直白的目光看的微微抿了抿薄唇,素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也因伤重少了几分淡漠和冷气。
身前少女身上有股极淡的馨香,温柔细腻,清新独特,头发松松的挽着,许是方才在躺椅上蹭的,有些凌乱,脸颊上压出了浅浅的红印,唇上还沾染了些许草莓汁液,红润润亮晶晶的,看着就很好亲。胤禛垂了垂长睫,敛下深眸中涌起的情绪,缓缓开口,嗓音低沉暗哑:“姑娘,是你救了在下?”
“唔,其实是老王发现的你啦”
胤禛刚想问这老王是谁,就见小姑娘扭过头,朝院子角落那一人高的小房子喊了声:
“老王!你救的小哥哥醒了,快出来看呀~”
不一会儿,就见那木头小房子里钻出来一只黑色的土狗,看起来年纪挺大了,后腿似乎也有些残疾。慢悠悠地走过来,蹭了蹭小姑娘,似是漫不经心的抬眼看了看这个主人捡回来的男人,觉得无甚兴趣,就又在小姑娘腿边趴下,悠闲地晒起太阳了。
少女蹲下摸了摸老王的狗头,跟男人解释道“前天夜里老王叼着块沾满了血的衣角回来,吓得我还以为它咬死人了呢,跟着它去后山那儿才发现了你。”说到这儿停了停,抬头看了看男人,才继续道:“我看你身上的伤有些蹊跷,不像是意外或者动物咬的,就只悄悄找了个早年在军中待过的管事来给你处理伤口,没惊动旁人,后山的痕迹也处理干净了,你可以安心在这里养伤。”
胤禛眉头微挑,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兴味。低咳两声,“多谢姑娘和…老王的救命之恩,在下姓殷,名真,家中排行老四,出来历练,不慎惹上了几个亡命之徒,才遭此劫难。日后在下必有所报答。”
“殷公子不必多礼,也算是你和老王的缘分了。我姓云,家中只还有个哥哥名云瑾,去京城处理商铺事宜了,过段时间才能回来,这里是我家的一处别院,你现在住的就是他的房间。”云棠思索了下,接着道:“你这个样子,也不知道外面还有没有人在追查,我有个舅舅,家在济南,有三个表哥,为了避免麻烦,不如你就对外称是我四表哥吧,路遇劫匪在此养伤,外人面前你可以跟哥哥一样叫我棠棠,我唤你四哥可好?”
“好,那这段时间,四哥就要叨扰棠棠了。”胤禛唇角微勾,看着窗下和老狗玩闹的少女,沐浴着春日午后温暖而不刺眼的阳光,只觉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