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秋,城郊的寒风像是要往骨头缝里钻似的,卷着荒芜大地上的沙土与枯枝残叶肆虐。一大批流民从城外几个小村庄里缓缓涌出,慢慢聚成一股人的洪流,向城里涌去。
这批流民男女老少都有,推着板车,挎着包袱,拖家带口,每个人都是神情呆滞木然,不言一字。他们已经连日奔波了一月有余,途中不时有病弱老人与孩童冻饿而死,洪流中也就不时发出几声哭叫与哀嚎,须臾又湮没在瑟瑟的北风中。没有人停下,只是向前走,踩着冻得青紫的僵硬尸首,一脚深一脚浅地向前走,甚至没有人低头去瞥一眼脚下。
又是三日不眠不休的行进,终于在天将破晓之时能够远远地望见森然的城门了。
“娘,咱们这是去哪啊?”
一个小孩子蜷缩在母亲的怀里,开口发问。他的母亲低头看看孩子,空洞的眼睛里流出一点柔情:“咱进城。”
“城里有啥?”
孩子的脸被风吹得通红,弥漫的沙土迷了他的眼睛。
“城里有粮食,不让咱们小宝饿肚子。”母亲想缩紧抱着孩子的胳膊,但臂弯已然冻僵,动弹不得。
远处的城门忽然打开,吱呀呀地惨叫着,裂出一道缝来。几架马车从城中鱼贯而出,又加速奔袭而来,顷刻间就到了流民面前。高头大马拉着锦帐楠木的车架,车夫把手中的牛皮长鞭一甩,掀起一阵带着香料味的尘土。
流民们呆在原地不知所措,马车也旁若无人地前进,就这样冲进了流民之中。惨叫声接连响起,流民们惊恐地退向两边,从中间闪出一条路来。一会功夫,马车消失得无影无踪,后面拖出一条长长的血迹。流民又慢慢聚拢,踩着这血迹向城门涌去。
“见鬼,刚才是怎么了?这么颠簸?”
一架马车上,一个身穿青面锦袍的男人皱着眉问道。
“哦,老爷,刚才遇上逃命入城的流民了,一时躲闪不急,这才冲撞了车架。”把车的车夫回过头来应道。
“怎么我们往外逃,他们反倒往里逃呢?”挨着男人坐的一位着狐氅的夫人问她的丈夫。
“瞎,他们进城是要讨口饭吃,我们出城是要躲避朝里那些个大人。否则呐,不久之后咱们就得沦落成他们喽。”
“那可不行,咱还得去别的地方买官当呢。”夫人连连摇头,抱紧了怀里的汤婆子。
“今年的冬天可真冷啊。”
“喂!干什么的!”
看城门的兵丁将流民的队伍拦住。
“我们就是想进城讨口发吃。官爷,您们行行好……”一位瘦弱的老者拄着一根破松木棍,低声下气地请求道。
“滚滚滚!这可是京城,天子脚下!你们这群要饭的也配进吗?若是冲撞了城里的贵人,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兵丁们一边呵斥,一边推操老者。
“求求你们了,我们都是老实的庄稼人,不会闹事儿的。这两年地里的收成实在不好,大伙都快饿死……”
“让你们滚蛋听不懂是吗?”
一个长官模样的人按着刀从兵丁中间闪出来,恶狠狠道:“再不走,小心我刀剑无眼!”
站在前面的几个男人想跪下再求,只见寒光一闪,几个人的脑袋已齐齐离开脖子,滚落在沙地中。
喷溅的鲜血染红了朝霞。
京城中,庆悦酒楼。
“小二,快点上菜!”
“哎,这就来——”
酒楼里人山人海,伙计们楼上楼下、前堂后厨地不停跑着张罗。二楼是厢房,环境要雅致得多,小二在这些厢房间穿梭之时,脚下也猫儿似的放轻了。
已是入定时分,庆悦楼却仍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酒楼对面是穿城而过的一条河,名为昌盛,是先帝出宫巡游路过时,见此河烟波画船,歌舞升平,感慨世间太平,国运昌盛而取之。此时河面上几条花船缓缓而过,两层雕楼之上红袖翻飞,丝竹之声绵延。客人们在甲板上拼酒划拳,怀抱着风情万种的美人赏月作乐。
真真是一幅鲜活醉人的“昌盛图”啊。
庆悦的二楼一间雅厢之中,三个阔绰富人正拥着几个娇媚的美人大吃大喝。
“王大人,在庆悦楼的饭菜可真不赖啊,名不虚传!也就是您,出手大方,请我们俩在此处过瘾。”一位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一手握着烤羊腿往嘴里塞,一手比着大拇指,对另一位正搂着美人调笑的男人表示赞美。
“诶,各位都是自家人,说这些就远了。没有我王某人,两位大人不也能在这城中呼风唤雨?”这位王姓大人,一手在美人的大腿上揩油,一手举着酒杯朝两位同仁示意,然后一饮而尽。那美人娇笑着往王大人的杯中添酒,哄他一杯杯喝下。
突然,这位王大人面色一僵,手中酒杯落地,五官随机痛苦地皱在一处。美人发现不对,晃了晃他的肩:“王大人?您怎么了?”王大人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双目蓦然睁大,“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紧接着七窍开始争先恐后地向外涌出鲜血,溅得满桌都是。
“啊啊啊啊啊!!!”
一屋子的人尖叫着连滚带爬地逃出厢房,而他们的惊骇只引得临近几个雅间的官爷巨贾们探出头向外看了两眼而已。
庆悦楼中,昌盛河上,歌舞仍在继续,丝竹依然悠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