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入鬼谷以来,这是温客行睡得最好的一次。
没有强撑着不敢深眠,梦里也不全是铺天盖地的血腥厮杀。他竟破天荒的梦见了入鬼谷前的日子,梦里爹娘与秦叔叔把酒言欢,他抱着一只叫一锅的小狗,左手被一只温热干燥的手握在掌心,他侧过头,闻见了空中馥郁的梅香……
一夜酣眠,孟婆汤带来的疼痛已经止住了,只剩下偶尔的一丝刺痛。
温客行自床上坐起来,第一次有些刚醒的懵懂。
窗外雪已经止住了,一丝天光斜照进房间,天色应当不早了。
他拢着被子坐在床上,眨巴眨巴眼睛,头上还有一丝微微翘起的杂毛。让推门进来的周子舒被可爱到心底一片软乎。
周子舒一手抱了个瓷罐、另一只手上搭了一件白色
的狐裘,领边滚了一圈白毛,看上去漂亮又暖和。周子舒把瓷罐放在桌子上,偏过头来笑着给温客行打招呼:“早呀,阿行!”
温柔的声音在晨光中轻轻散开,温客行呆呆地看着打在那人侧脸的日光,一时间有些睁不开眼。恍然间似乎又闻见了那幽微的梅香。
这是第几次了?
昨夜梦里的香气和眼前的梅香骤然勾联起来,越发清晰。
“你……”是不是那个人?
周子舒走到近前:“怎么了?”
“没有……”温客行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怕希望破灭,也怕见识过春暖花开,就会熬不住黑暗寒冬。
鬼谷里最不需要的就是期待和心软。
少年执梦云霞,经年路过悬崖。
万鬼相煎的地狱,有顾湘一个软肋就够了,再多他怕是护不住了。
周子舒看温客行呆呆地盯着自己,明明近在咫尺,身上的孤寂却仿佛把两人切割开,犹如隔天涯。
他慌乱的靠近一点,手伸出去想触碰温客行。温客行下意识的偏头躲开这一下,周子舒的手停在空中,终究还是没舍得收回来,拐了弯抚上温客行的头顶,把他微翘着的头发捋平。
这下温客行到底是没再躲开了,任他指尖温柔的在自己头顶施为。
今日是冬日里罕见的一个晴天,漏了一丝晴光进到房间里,落在温客行的的指尖。不暖,却很明亮。
他鬼使神差的开口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今年的梅花开得好吗?”
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
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
“开得很好,繁花满枝、暗香幽浮,人在其间过,能沾染上一身的梅香。”周子舒忍着心间猛烈窜上来的痛意,敛眉低目,认真的告诉他。
“还和从前一样吗?”
一样吗?周子舒答不上来。
四季山庄八十一人,如今剩下的连半数都不到;他重生后去过一次山庄,灰尘弥漫、蛛网纠结,一片荒芜。
唯有那片林子,花树琳琅,遍开着当季的梅花。
温客行见周子舒不答,了然一笑:“应该是不一样了。”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温客行突然开口吟诵起来,声音低低的在房间里流淌过,然后飘散在雪里的日光里。
此后再无话,温客行收拾干净自己,一丝不苟的给自己束发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