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不管是年初还是年末,我最多只能演演死物,今年承蒙边暮城的厚爱当了一回女王,虽然四下里寒风彻骨,但只穿了一条裙子的我还是意气风发地拗了一个多小时的造型,以致我在极短的时间内经历了由“风流”到“涕淌”的必然历史进程,而后在第二天清晨得到了高烧三十八度九的必然结局。
我瘫在床上,林宜然、周嫦月,只要是榕树里的一切,全都往我脑子里跑,最后我想:没给边暮城做饭不会被整吧?这下总算有借口被他光明正大地奴役了。但是有没有可能他会因为我因公殉职而大受感动呢?
但很快,我就意识到了我的自作多情。而帮我认清这个现实的,是边暮城留在客厅茶几上的便条:我出去逛逛,你自便。
我根据他让我“自便”的指示,晕晕乎乎去了医院。
从医院出来后已经接近晌午。我打了吊针,又吃了退烧药,脑袋浑得跟糨糊一样,回家见了床倒头就睡,于是当我睡了一觉醒来,看见边暮城一声不响坐在床尾的电脑桌前挑照片的场景,三魂吓出去了七魄。
我掀开被子坐起来,看见床头的柜子上放着一碗皮蛋瘦肉粥,还带着点热气,有些感动。
“你醒了啊。”听到动静后他立即起身走了过来,伸手扯过他放在一边的大衣给我套上,“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喝粥?我去帮你热热。”说罢端起粥出去了。
我跟着起身,走到电脑桌前坐下,无聊地翻了翻相册。
因为我没学过摄影,不知道怎样的构图算是好的,只能看个热闹。但即便如此,我还是仍不住想批评边暮城,毕竟我给他在冰天雪地里当了一个多小时的模特,怎么着都该在镜头前面露个脸。可文件夹里存着的五十来张照片,没一张能看清脸的,让我有种淡淡的忧伤。边暮城很快就回来了,左右手不停地互换着端着碗,一边“哧哈哧哈”地喘着气:“快快快,赶紧给我在桌上腾个地儿,这碗从微波炉里拿出来怎么这么烫啊。”
我看着他的样子,脑海里忽然闪过“尖嘴猴腮”四个字,仰头大笑起来。边暮城估计是被我的笑声吓了一跳,手里一个不稳,连粥带碗全倒在了我的腿上。而我由于才刚起床,下身还套着四角睡裤,十分幸运地和那滚烫的粥来了个亲密接触。于是我腿上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义无反顾地、勇往直前地皱缩成一团之后,迅速掀开来垂挂在了一边,并露出了里面粉红的嫩肉。
边暮城的脸色一变,伸手就要来拽我的裤子:“快!快把裤子脱了!别把腿闷烂了!”
我晃了晃神,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正在奋力往下拽我裤子的手,半晌才反应过来,忙推搡着他:“我自己会弄我自己会弄……”
他似乎也晃了晃神,随后噌的一声站了起来,捞起电脑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就往外冲:“你慢慢弄你慢慢弄……”
我说:“……”
他说:“……”
虽然我和边暮城试图避避嫌,但鉴于我的烫伤程度实在太重,而边暮城又是罪魁祸首,所以我们静下心来进行了一次友好谈判兼同和平协商。最后边暮城提议,他可以抱着光着腿的我去医院,而作为交换条件,我必须保持缄默并不能在日后找他负责。我想了想表示可以接受,但要另加一条:允许边暮城先生日后找我负责。
边暮城刚刚探到我膝盖窝下的手立马收回,来回变了三次脸之后,试探性地问:“负不负责的主动权在你,找不找你负责的主动权应该在我吧?”
我看着他一脸惊慌失措的表情,忽然有一种再去买碗粥,放微波炉里热了直接浇到他脸上去的冲动。
说起来前几年流行甲型H1N1的时候,程锦不幸中了招,被关进镇医院里隔离了两个多星期。出院后以此为名,成功地躲过了我的十五岁生日,这让曾经辛苦为她准备十八岁生日的我很受伤。
要知道,在程锦十八生日岁那天,我为了充分展现我的诚意,兑现许给她的诺言,大义凛然地跑上了学校司令台为她吼了一首《山丹丹花开红艳艳》。而她的生日,在9月1号,正值各中小学的开学礼,因此其后我受到学校的盘剥也可想而知。只是当我以此为由问程锦要零花钱买零食时,被她狠狠骂了一顿,并痛心疾首道:“我怎么交了你这么个小不要脸的朋友?我说,你这缺的不是零食,是德行吧?哦不,你不仅缺德,你还缺心眼儿。我说你一缺德缺心眼儿的,老天怎么就没让你也跟着隔离隔离?”
由此可见,我这人哪儿都不及格,就身体倍儿棒,十七年如一日的健壮如牛。可如今却与医院结下了如此深厚的渊源,进出频率高达每五个小时一趟,可叹天长地久有时尽,百年多病独登台。
我斜靠在医院清一色的病床上,病房门口,边暮城正和一个有着柳叶眉,大眼睛,长得颇为古典的美女聊天。聊到一半,边暮城忽然伸手拥了下对方,成功地让对面的美女红了脸。我忍不住哼哼了两下,那两人的目光立即跟了过来。
我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看向别处,眼角却瞥见那美女飘飘袅袅地飘袅到了我面前,巴掌大的一张脸,齐齐的刘海一遮,险些没认出来哪儿是鼻子哪儿是眼。
“你好啊,我叫郁嘉。”美女向我打招呼,“你是林奎光吧?腿还好吗?还疼不疼了?”我是个典型的没事找事,得了理就不饶人,但人家一示好就晕乎得不知道东南西北的人。于是当美女柔柔弱弱地向我问好时,我立即敛去了敌意,冲她笑了笑:“不疼了,不疼了。”
郁嘉忽然掩嘴笑起来,我不明所以,附和着也笑了两声,就听见边暮城的声音幽幽响起:“怎么笑得跟匹马似的。”说罢也不容我反驳,立即转移了话题,“中午那粥没喝上,还要再买一碗吗?”
我立即点头:“那麻烦你了,不过记得不要买太烫的,我不想腿没好舌头又烫烂了。”
边暮城不置可否,只缓缓伸手探进衣襟,一边掏,一边似笑非笑地盯着我。
就在我怀疑他会拔出一支枪来,以“你的要求太多了”为由将我击毙时,他终于成功地掏出来一个钱包,丢下一句“病人最大,等你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你”后飘然离去。
我下意识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屁股,为我未来几天的命途堪忧。
“放心吧,他只是随口说的,他以前也经常这么吓唬我们,但从来没动过手。”郁嘉冲我眨了一下眼,接着细心地绕过我的伤口,帮我把被子盖好,“好啦,现在病房里就剩我们俩了,聊聊天怎么样?”
不得不说,郁嘉是个很有魅力的女人。
她是个典型的江南水乡女子,容貌清婉,嗓音清润,性子里却不乏北方佳人的大气和干练,说话做事一点也不含糊。我对她的崇拜原本只止于这里,却在之后的谈话间意外发现,她就是不久前,边暮城带我去光顾过的那家服装店背后的老总。而她的这家店,据说在业界小有名气。它原本只是家服装加工厂,后来被郁嘉一群人给集资买下了,开始走“设计生产销售一条龙”的道路,不同程度地扩展了国内外市场,现在已颇具规模。
我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惊叹,向郁嘉拱了拱手:“我本以为企业老总都是些大腹便便、油光满面、聪明以致绝顶的中年人,今天算是长见识了。郁姐啊,你看你管着那么大个公司,左右铁定忙不过来,不如让我上你那打打小工,混口饭吃?我的要求不高,只要每月发几块人民币,就算是个端茶送水小跑腿的,我也愿意。”
郁嘉忽然抿嘴笑了笑,没说话。
我想了想,又说:“想当初我妈三句话不离文凭,可面对这无所不在的人脉关系,文凭的泛滥已是大势所趋,因此我们应把注意力从文凭转向实践创造力上来。你看我虽然没有文凭,但也不至于是个文盲,动手能力也还可以。你就当解救解救我,好让我脱离这寄人篱下,风餐露宿,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生活啊!”
郁嘉依旧没动。
面对如此百毒不侵的对手,我长叹了口气,决定使用必杀技。然而就在我准备一现当初诸葛亮舌战群儒风采之际,一个满含戏谑的声音从门口缓缓传来:“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你刚才是说寄人篱下,风餐露宿,以及吃了上顿没下顿吧?”
我说:“……”
除那次坠崖带来的后续事件,我从没有过住院超过一星期的案例。然而就在我因伤入院的第二天,边暮城兴冲冲地跑来告诉我:他将去参加一个暖爱系列的摄影大赛,需离家一星期,为了让我在这一个星期里得到更好的照顾,决定,将我投放医院一星期。
我看了看全副武装的他,觉得,反抗已经起不了作用了,于是十分大度地批了一个星期的假给他。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我平白无故住了一个星期的院,身心皆遭到了莫大的摧残。更为重要的是,作为藤滨市唯一一个被邀请出席总赛季的,而且还不是个正儿八经的摄影师——边暮城,他实在是太过兴奋,以至于忘了给我续缴住院费,我甚至怀疑他连把我寄放在医院这一事实都给忘了。因此我在住满一星期之后,因无力支付庞大的住院费用,被正式请出了医院大门。
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我眼含热泪地对着镀了金的医院大门行了个注目礼,随后拖着还没好利索的腿十分欢喜地往边暮城的公寓跑。
不得不承认,相较于阴冷森凉的医院,边暮城的公寓对我来说,无疑有着更为强烈的吸引力,我也因此激动非常,甚至有种“归家心切”的感觉。然而此刻,我顶着如此狼狈的一身行头,被焦躁的人群推挤到电梯的角落,却看见了在电梯门前携着女伴、又谈笑风生的边暮城,这场景,不得不再次承认,十分惨淡。
我看了看还未发现我的边暮城,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自动隐进闹哄哄的人群里。
边暮城所住的这幢公寓哪儿都好,就是硬件设施差了一点。一个单元,三十多层楼的用户,只有两部电梯可供上下楼。因此每到上下班的时间,这幢传说中只有高干子弟及高素质人才才能入住的大楼,其用户抢电梯的势头足以媲美这几年里人民币本币汇率的增长速度。着实叫人望尘莫及,望洋兴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