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长估计是认为我们母女俩朽木难雕,并且心有灵犀灵肉一体,达到了即便不用交流就能枪口一致对外的境界,已经没有办法拯救,于是毫不犹豫地把我从学校的管理系统里移了出去。所以我回家后林宜然说的第一句话不是“回屋写作业吧”,而是:“你真是好样的,赶紧收拾东西,明天去镇北的振扬一高报到!”
我想了想,伸手抱了抱她:“老妈你真好,居然没顺着老师骂我。”
林宜然只白了我一眼:“不然你以为我是你校长他妈?”
转学手续很快就办好了,我也成功地成为了传说中的插班生。正式分配班级那天,我还特意跑去席皓的班级找他,欣然接受了他表现出的极度诧异的表情,然后得意地告诉他,此后我将和他一同度过高中最后这桃花朵朵开的半年,毕竟“插班生”是台湾偶像剧用以展开各种匪夷所思恋情的必备身份之一,叫人不忍辜负。然而我似乎忘记了自己雌雄同体的属性,转学后非但没有如愿以偿地遇到一个年级老大或是医学天才,反倒惹了不少麻烦。
这天是体育课,我由于和班上一个叫陈梓杰的人出了点言语上的冲突,并且没忍住狠揍了他一拳,被体育老师责令绕着大操场跑二十圈。
我愤愤地应下,想着这二十圈无论如何得跑得潇洒利落,可才跑了两圈,肚子就猛然痛起来。我恍惚间记起这似乎是“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的日子,可又不想认输,于是顶着一张煞白的脸继续奋战着。
陈梓杰该是有些于心不忍,跑去为我求情。几乎是立即的,我就听见了老师让我停下的叫喊。我看着陈梓杰模糊的身影,略微思考了一下,觉得,不平反,毋宁死,除非老师承认我没错,不然我会一直跑下去,直到满了二十圈。可是我明显高估了我的意志力。
在我又跑了一圈之后,陈梓杰终于看不下去,大跑着过来我身边对我说:“我已经和老师说了,我们之间全是误会,你别跑了,不然我和你一起跑。”说着他挽了挽衣袖,做出一脸要长期奋战的表情。可惜现在已经入了冬,榕树里早已不复夏日的热烈,所以他坚持了一会儿没坚持下去,默默地把衣袖卷了回来。我十分鄙视瞥了他一眼,想着高中的小娃娃果然不能跟即将大学毕业的许越比,至少人家一年四季都只穿一件衬衣,只是有没有外套的区别,继而果断地丢下他跑去了医务室。
振扬的校医在我们榕树里是出了名的洋气,她曾不胜光荣地引领我们触到了时尚的小裤腿。只可惜这位姑娘虽然洋气,却不怎么待见男性同胞。关于这一点,有人说那是因为她有个双胞胎姐姐为了某男性动物而死于非命。然而我与她本人并不熟识,也不关心她是否真的有个姐姐,我只担忧我是否会因为在裤子上光荣挂了彩而死于非命。
事实证明,我的担忧是很有必要的,因为校医小姐余艺轩在药柜里翻了两番,愣是没找着一片卫生巾。
余艺轩长长地感叹了一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之后,安排我脱了裤子坐上便盆,自己出去买卫生巾去了。
我呆望着她写满“风雨无阻”的面容不禁一阵感动,而感动的结果是肚子又疼了几分,于是赶紧坐上便盆,老老实实等着。而我这么一等,没先等回来我的卫生巾,反倒把席皓给等来了。
席皓是榕树里新来的住户,因为他爸工作的原因,被迫跟来乡下体验生活。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下放。可他不知道的是,被他所唾弃的绿衣街,是一个在榕树里算是寸土寸金的地方,类如我这种小平民,只能到那里演演国王或是马。
我和席皓是在机缘巧合之下于一家游戏厅里认识的,并且机缘巧合地凑成了一桌打游戏。我觉得这简直是天作姻缘,因为他还打败了我一直引以为傲的太阳神。
然而程锦却对如此浪漫的邂逅十分不屑,仗着比我年长了四岁,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对我说:“不是姐吓唬你,要知道早恋的普遍晚婚,为了你未来的幸福,现在还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吧!”
我只能说她没文化,或者是没常识。一个月前我刚刚过了十八周岁的生日,光荣地成为了我们学校年纪最长的学生,早已经脱离了早恋的范围。
程锦同样十分不屑:“如果你想勾起我对当初不小心把你撞进池塘,导致你灵机一动假装下不来床,在床上悠闲地躺了两个月,然后被学校以‘无法跟上教学进度’为由拒收,回到幼儿园多读了一年大班这件事的愧疚之情的话,不好意思,那一次你什么事都没有,我却被我爸狠打了一顿,我觉得应该是你比较对不起我。还有,你说的没错,你已经是老姑娘了,所以还是放过人家那鲜嫩多汁的小草吧。”她得意地拍了拍我的脸,又强调了一遍,“岁月不饶人哪,这姑娘怎么都这么老了。”
但即便如此,我本着“年龄不是差距,身高直接无视”的交友原则,成功地将和席皓之间的友情升华到了爱情,真是可惜了程锦的苦口婆心以及妖言惑众。当然,这也从侧面说明了我和席皓的友情实在不怎么纯洁。
我和席皓关于“回忆当初”的厕所边主题谈话终止在去买卫生巾的校医余艺轩的怒吼里。
我屏息侧耳,只听见席皓的声音自余艺轩恢弘的呵斥声后无比微弱地响起:“我先出去了,过会儿再来找你。”
我为席皓的微弱惆怅地叹了口气。
我走出厕所,余艺轩随手递了杯热茶给我,又指了指一边的躺椅让我坐下。
“听他们说你是因为喜欢女孩才出了盛丰到振杨来的?”
我一口水瞬间呛住了嗓子眼,干干笑了两声。
余艺轩却忽然笑起来:“你们学生啊……”说罢在我身边坐下来,单手撑住下巴,璀璨如星的眼眸看向我,盛满了笑意。
我这才注意到她的脸。
余艺轩很漂亮,也很年轻,皮肤白,眼睛又亮,是纯净的琥珀色。她穿着医生特用的白大褂,交错的领子里面可以看见一件蓝灰的条纹针织衫,身上还有一股玫瑰花露的味道,淡淡的并不浓烈,很好闻。
我有点好奇了:“你怎么确定我不喜欢女孩?”
“喜欢女孩的女孩,都是寂寞的女孩。”
我听得一阵头晕:“那你的意思是我看着不够寂寞?”
“寂寞呢是没有,但瞅着挺孤单的。”
我手里一颤,姜茶被我打翻,滚烫的茶水瞬间浸湿了我的裤子。
是啊,我不是个寂寞的女孩,但我很孤单,我必须承认,我孤单极了。
我自小就知道我没爸爸,林宜然早在我还没懂事的时候就已经告诉了我。她说她本不是榕树里的人,只是年轻时犯了些错误,想不开自杀了,但是没死成,给人救了,醒来后决定带着还在肚子里的我开始新生活。
“你是谁的小孩并不影响你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你的父亲不过是提供了一部分的基因给你。我希望你能够明白,这世间的任何事都得靠自己,不要过分地去依赖一个人,即便那是你的父母双亲。你会明白的,对吗?”
我明白,我当然明白。我是谁的小孩并不影响我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但我就是难受,没办法控制。倒不是难受我爸没在我身边,只是每次和别人起了争执后都以“你一个没爸的和我横什么横啊”这句话结尾,让我感觉颇为憋屈。虽然我真心认为横不横和有没有爸爸没有直接关系。
余艺轩像是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转身进休息室拿了条半旧的校裤给我示意我换上。我接过裤子,一瘸一拐地进了卫生间,刚脱下裤子,席皓忽然破门而入,静止了我全部的动作。
席皓的表情并不比我淡定多少,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将捏在手里的药膏举到我面前,一脸正色地对我说:“是余老师拜托我来给你送药膏。”
我呆呆地看着他的脸,脑子里迅速闪过三个字:什么状况?接着是另外四个字:我完了!然而席皓只是把药膏放在了洗手台上,随后磕磕巴巴但面色如常地说了句“对不起”就转身跑了。事后我一想,那天的境遇,真可谓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一枝红杏入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