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直以来,在旁人眼中或许我都扮演着一个开朗健谈的角色,但也正因如此,在终日同众人嬉戏打闹中惹得自己无法交上称得上知心的好友,风早历,或许是唯一的一个吧,但他作为男生,在人前交际时还是多有不便。
我只需要他就够了,之前我一直都是这样想的,能懂我的人一个就够了,再多的友人只会扰乱心境,经营无利益的关系对我来说是无趣的。
所以会有这种想法的我也是无趣的。
原本以为我的朋友,如果未来还会增加的话,还有可能性再增加的话,再怎么也应该是开朗一点的,善解人意一点的。
但在高中遇见的她,却是一个极其沉默寡言且不近人情的人。
我跟椎名如露谈不上形影不离,不像其他的女生好友一样,每天都腻在一起,连吃饭都牵着手去,虽然没有讨厌,但总感觉很让人别扭。
比起那些背地里暗讽的虚伪来说,我需要的就只是像她一样,交流不多,但能让我推心置腹的人。
于我,在每一个浅色阳光的午后,闲适三言两语洽谈,成为了这纷繁恼人生活之中唯一让我心安的静谧。
每至此时,我便用力往空中嗅,她随即绽开笑容,风把她的两条约莫七八厘米的马尾轻轻晃动着,似含甜津的笑声交杂着清香,美得不知怎么形容,只在那轻熏中寻得几番星点来。
脑袋一热,脱口而出:“有星星的味道!”
她只是偏着头,嘴角上扬的弧度正好可以勾走我的全部身心。
“真的会有香味吗?”她说。
我只是兴奋的点头:“有的!是属于你的香味!”每次我都会这样说,每一次她听见,也都会对我笑。
「有趣」
这是无趣的我跟她相处的唯一的想法,让我感到其他人从未带给我的「有趣」这一点。
单凭这一点。
我就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
(二)
关于我「无趣」人生故事的叙述,姑且就让我由着性子来吧。
首先,还得回到高中一年级的那个四月,落樱与风相融,阳光柔而不烈,才在办公室结束谈话的我悠哉地走在回教室的路上,金辉铺在裸露的皮肤上很舒服,心情出奇的好。
楼梯的转角,地上静静地放着一本笔记本。
我蹲身捡起那个牛皮纸色的campus笔记本,随意翻了两页,没仔细看内容,虽然写了满满一本,但边角看不出多少翻动的痕迹和磨损。
望着清秀又带些棱角的字体出了神。应该是个很细心的女孩子吧。
我这样想着,把本子带回了家,准备找到失主后还给她。
“不能翻开!是别人的东西。”
尽管脑中的声音一直这样告诉我,坐在床上跟这本子对峙半天的我还是不断想要去打开它。
就……看一眼吧?
抱着这样的心态翻开了第一页。
结束的时候却是最后一页……
惨了,一不小心看完了,但是,这写的也太好了吧!
看完我才明白,这应该是不知名的某位女生自己写的小说吧,虽然自己也萌生过想要去写作的念头,但每次都是只开头就断了思绪。
心中油然而生佩服之情。
倒回到第一页,看见了作者的笔名——夜之月。
“嗯嗯,是个好名字。”
应该是一个像月亮一样的安静的女孩子吧,夜空的公主呢……
我怀揣着对小说主人的无限遐想,缓缓睡去……
(三)
时间像游鱼,蹿出水面,还未激出水花,便伶俐地落水,在溪中不见影踪了。
一直在想,也一直在寻找线索,却怎么也找不到小说的主人,到最后,差点就准备放弃的时候,她找到了我。
那是我跟椎名如露第一次见面。
“同学。”
正准备往天台走,提着自制美味便当的我被楼梯下一声轻唤叫住。
回头,只见得那个子小小的女生攥着校服的衣角,眼神左右飘忽着,两条短短的马尾安静地被束在身后,面色微红。
“她眼睛好大啊。”这是我第一眼看到她时唯一的想法。
“有什么事吗?”我侧身询问。
她抬起头,那双眼里缀着星光,望着我,直叫我心里一颤。
“请问,你有捡到一个A5的campus笔记本吗,那里面的东西对我来说很重要。”她的声音满是小心翼翼,眼中的期待却快要溢出来。“之前好像看见了,但是不知道是不是……”
一个激灵打通了我的思绪,我连忙回复:“在我这里的!不过放在家了,留个班级,明天我送到你班上来!”
“可是……我比较急用。”
“那这样吧,如果可以的话,今天下午放学之后跟着我,我回家去把本子给你。”
“可以。”声音里的喜悦将要盖过刚开始的小心翼翼,清甜的嗓音让我也心生愉悦,于是跟她约好,放学后跟我去取。
(四)
放学后,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归家的路上,彼此都心照不宣地沉默着。
我有些心不在焉,大概是这晚风太慵懒,吹得我有些恍惚。
你说,身后这人,到底是个什么来头呢?
「有趣」
当人的好奇心到达了一定界限,确实会增大你的勇气。
这样的勇气驱使着我打破尴尬的无言。
“你……叫什么名字?”未停下脚步,我偏着头问她。
“椎名如露。”后面答的简洁,我蓦的一时又找不到话说。
椎名如露啊,所以笔名有“夜”吗。
(如露在日语中是jo lu,夜则是no lu)
暗自揣摩没过多久,便至了家门。
“你……不着急的话,进来坐坐吧,我家里经常都没有人,不打扰。”其实是为了本子不知道放拿去了可能会找很久,怕她等不耐烦了而找的借口,正好读子他去了东京打空手道的比赛,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风早历的「历」为koyumi,在这里霞子玩了一个文字游戏,把ko放在词末为yumiko,意为「读子」,日语常作为女名)
“嗯。”
这个人真的,话很少啊。
在玄关拿了双拖鞋将她领进来,她也只是小声地喃了声“打扰了”,让她在沙发上随便坐会儿,我便立马溜进卧室翻找。
在哪里呢?
翻找一通过后……
有了!
我拿着本子出门,她接过后轻轻道了声谢谢,转身要走。
啊,走了啊……
就这么走了好像……莫名有些失落。
望着从未见她上扬过的嘴角和总是带些哀伤的眉眼,心里说不上来的难受。
我见到她的第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她很单纯,单纯的像一张白纸一样,单纯到即使是很小的一点挫折也会在其上留下划痕。
她所背负的回忆,怎么想也是十分令人痛心的吧。
这么想着,如果是之前,我或许心中会毫无波澜地任凭她离去,但看过她文字的我,即使是这样的我也会被打动。
起码,会驱使我想要去试试。
趁着她还在玄关处换鞋,我赶忙问她:
“你有朋友吗?”
糟糕,一上来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绝对会被降低好感的对吧。
她顿了一会儿,开口道:“没有。”
她的眼神下意识偏离,长睫下的阴翳更深了些。
果然……没有吗。
“那个,其实吧,我们交个朋友吧。”心里有些烦躁,也不知道怎么了,看到她愁眉苦脸的样子,我也会跟着难受。
「难过」这种心情还从来没有因为其他的「人」而发生过。(当然,风早历那次忘记我生日的时候我可是很伤心的,但也只有他了)
真是无趣啊我。
可是,
她明明,笑起来是会很好看的。
她明明,在活泼一点是会很可爱的。
就连她的小说,在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子忧郁。
所以,我想要让她开心起来。
我想要成为她的朋友。
对于初识的她,我的心里像止不住的泉水一般不断涌出如此的想法。
“跟我这种人,还是算了吧,我不太会说话,容易得罪人,也不知道怎样讨好别人,不懂得经营关系,成绩也常常偏科,我们家里没什么钱,跟我成为朋友,你什么好处都得不到的。”
好处?
这样一长段话卡进我大脑的齿轮里,使得它锈涩一时无法转动。
她也是会说出这么严肃的话的啊。
字里行间,虽是无知,
但我竟从她温婉的语气里读出几丝锋芒来,虽然无从知晓她曾经经历过什么,或许跟她失去的友情有关吧。
啊啊这样爱操心的我真烦人,明明人家都已经拒绝了,我却还是不肯死心。
“我什么都不需要哦。”
声音减弱,扭头想了想。
“我希望……能看见你的笑容。”
虽然是第一次认识你,第一次开始想要了解你,想跟你成为朋友,但是从我刚见到你的第一刻起就很想见识一下……
“你笑起来肯定比现在好看十万倍!”
「我不想让你这样的人变得无趣」
她顿了顿,眼底好像闪过一丝微光却又转瞬即逝。
“你真是个怪人。”
“我可以答应你,不过,你很快就会后悔的。”
我歪着头冲着她笑,“这里是山夕霞子,那就请多指教啦,如露。”
她转头准备离开,那一瞬,她的嘴角以令人难以察觉的弧度上扬,却被我的视线牢牢抓住,刹那间,空气的罅隙透出清香来。
“请多指教。”
(五)
关系。
人与人之所以产生联系,其原因便是以「关系」作为纽带,通常称之为友情,爱情和亲情。
为什么会产生「关系」呢?独自一人真的无法正常地生活下去吗?
结论是必然的。
万事万物都相互依存。
关系代表着一种寄托,伴随着风险,伤害和背叛,在寻求慰藉的时候受伤,在受伤之后去寻求慰藉。
这便是人类往复不停的法则。
他们一旦失去「关系」的支撑,整个人都会因此崩塌。
但被关系所绑定的人们,有些却像是被绷带缠上几圈的破碎过的高脚杯一样,几近破裂却形态留存,盛满美酒之时,绷带便会慢慢被浸染,泄露。
「人们」名存实亡。
「关系」名存实亡。
我在椎名如露身上,也是在找一种慰藉,具体的……应该是我所欠缺的事物吧。
未曾知晓和未曾拥有的总是令人向往,即使我们并不知道自己是否需要。
于是我跟椎名如露成为朋友了。
……
因为我平时就是一个大大咧咧很爽朗的人,虽然我的人缘很好,但是总感觉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很不一样,具体是有什么不一样呢,要我说也很难描述。
我会经常去找她,由于顺路,也会跟她一起回家。
她的话很少,所以每次都是我一直在讲述自己的事,她也会认真地听着,时不时给出回应。
小说更新了,只要我询问她也会时不时给我看。
在这看似平凡的交互中,隐藏着难以言喻的怪异感。
由于读子还在外地,就只能找吉田花绪来商谈一下了。
“花绪,我交了一个新朋友。”望着窗外那一棵枝干粗壮的樱花树发呆了半天,我转过头面向后面的课桌。
那是一个有着一头茶色短发,眼神炯炯的爽朗女生。
“又换新的男朋友了呀,说说看这是今年第几个了。”吉田花绪双手捧着脸,猥琐的咪着眼睛对我说。
“是女生!”
“啊啦,对其他的女孩子出手也不对我出手,是我的魅力太弱了吗?”
“不是你想的那样啦,花绪这么可爱,我要是百合的话肯定第一个选你了。”
出口发现不对劲,眼神有些慌乱,连忙准备解释时被花绪打断“好了,知道你交了一个新的朋友,所以,发生什么了吗?”
听到她原愿意好好听我说话,我便安心下来耐心地跟她讲之前发生的全过程。
“总之就是,总感觉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气氛很怪。”
“她真的拿你当朋友吗?”
“啊?”我一顿,细细回想。
“听你讲述的这些事,好像没有一件是她主动为你做的。”花绪在我的额头上点了点。
“要想搞清楚到底出了什么问题,首先得知道她是否真的拿你当朋友。”
这样吗,总是拿着“她很内向所以我必须主动”的借口来掩饰,却一直忽略了她自己的想法,毕竟成为朋友是我提出的,或许……她根本就不想这样呢?
这样想的话,果然还是会有些失望呢。
今天的话,就不去找她了吧。
虽然朋友很多,但也仅仅是为了能从对方身上获取「利益」或是觊觎对方的权力,并且加以利用而经营关系了。
那样的朋友,即使是在背后会说我的坏话我也可以当做完全没有听见。
因为完全没有「友情」可言。
我们各有所图。
所以才说我是无趣。
要说经营真正的友好关系,老实说,对于「无趣」的我,果然还是会变得迟钝啊。
会产生「多少想要去交一个朋友」这件事,我也会变得稍微有趣一些吧。
下次就跟读子聊聊这件事吧。
(六)
放学的铃声像是情人的乐曲,奏得夕阳赧然,可这在我耳中,却像是宣告死刑的判决……虽然也没有那么严重,不过不知道我擅自偷偷离开,如露会怎么想呢。
如果她真的只是不希望和人当朋友,今天以后,可能我再也不会跟她有交集了吧。
可恶,明明该放下海口说要让她展露笑容的说。
她不情愿,我也没有任何办法了。
黄昏,这朦胧的光,渐渐朦胧了我的双眼,瘦长的影子铺在地上,这份或许从未开端的友情被碾平。
一步一步向前踏,失望也一步一步在身后紧跟。
那个声音开口了:
“你今天没来找我。”
那个声音的个子小小的,黑发被夕光镀上一层金辉,眼睛很大,盛满了情感,太多太多,我却一样都读不出。
她的双眸里盛满了我,一个瞪大眼睛微微张嘴,惊讶的我。
如露站在平时同路最后分别的那个岔路口,背着手面向我,风时不时牵起她的衣角想拉她离开。
“果然,我没有猜错。”
夏日的初热并未减弱,她的言语却阵阵寒意。
“我一无所有的时候,怎么会有人好心到来做我的朋友,天天来找我,小孩子过家家的把戏不过三分钟热度。”
“我说过,你会后悔的。”
“那么,再见。”
不是这样的!
我冲上前去拉住她,那个小小的背影那么坚毅。
“请你不要随便拉住不熟的人的手,山夕同学。”
心里是轻轻地如针芒般刺痛。
“那个,那天你说接受我当你的友人,是真心的接受我吗”
她微微一顿,没有回头:“是。”
“但已经没有意义了不是吗?”
“不是这样的!”我打断她,我的手,我的身体忽然有些颤抖。
“因为从那天开始一直都是我在找你,你的态度虽然有回应但是从来没有主动过,我很害怕啊”
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哽咽。
“害怕你只是跟我开玩笑,害怕只是想早点摆脱我,不愿意理我。”
她挣开我的手,转过身子面向我。
“所以,今天你没来找我。”
“我知道了。”
如露低下头,若有所思了几秒,随即抬头看向我,由于半个头的身高差,她举起手来,轻轻拭去了眼角或许存在的泪花。
两个人挨得好近,近到她的睫毛每一根都清清楚楚排列着。
她背过身来,缓缓开口:“今天没来找我,明天要是忘了,我会很困扰的。”
她离开了。
此刻的我慢慢确信,我的脸一定像夕阳一般赧红,空气里那若游丝的熟悉的香味又出现了,我想……
她刚刚,应该是笑了吧。
这个人啊,真是不坦率啊。
就是因为你这么单纯,我才喜欢你这一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