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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是夜,大地上又一场惨烈的厮杀开始了。
典韦举起巨斧,一遍又一遍地挥舞,如挣扎的困兽搅碎了敌人的性命。年老的或是年幼的面孔在他面前一一晃过。没有乞怜,亦没有慈悲。
但一场战争的结束不过是下一场的开始。黑甲的士兵如蚂蚁般倾巢而出,用落败者们的遗骸滋养自身的巢穴。典韦对这一切早已麻木。苍茫的天地间,他埋着头把那些扫荡战场的魏军甩在了身后,孤身一人回到了属于他的地狱。
而在尸横遍野的大地上,有一朵幸免于难的野花在空荡荡的月下轻轻摇曳,不知什么时候才会有人将它拾起,送给所爱的人...
(一)
魏都,常年黄沙漫天,没有贩夫走卒的人欢马叫,也没有王公贵族的莺歌燕舞。有的只是在王虎雕像狰狞张开的大口下,飞沙走石的行军声。但在这座肃杀之城中,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坐在角落里,用胡笳琴欢快地弹奏着明媚的歌曲。
不管别人怎么想,蔡文姬很爱魏都。这里不仅是她长大的地方,还有她爱的人们。慈祥的义父孟德大人,只要开口便会同她玩闹的士兵,沉闷的阿典和一个暗中守护着她的神仙大人。虽然她从未真正的见过,但她确信神仙大人的存在。
不然怎么解释每天早上一觉醒来便能看见床边插满了还带着露水的野花?想到这里,胡笳琴的曲调愈发欢快了。
但孩童的精力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睡意在顷刻间就涌了上来,圆圆的脑袋开始前合后仰,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在眼皮的挣扎中,她隐约看到一个身影缓缓走来,温柔地抱起了她,蹑手蹑脚地打开房门向着床边走去,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一定是神仙大人来了!她努力地撑开眼皮想要看看神仙大人到底长什么样,但终究也只是看到团黑影后便彻底陷入了梦乡。而等她醒来,已经被裹得严严实实的睡在了床上,一旁的花瓶里果然插满了鲜花。
晨曦透过窗户洒在花上,蔡文姬坐起身来,双手拖起肉嘟嘟的脸蛋,对着花说道:“神仙大人,如果您能听到我说的话,希望您不要觉得厌烦,权当听文姬给您发发牢骚吧。魏都什么都好,就是没有和我说话的人。不不不,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们也不是不和我说话,就是太听我的话了,像哄小孩一样。虽然我的年龄还小,但我已经是个懂事的孩子了。”
“比如阿典,无论我说什么他都会很认真地听,但我更希望他有什么事也能讲给我听。我能感觉到他很多时候都不开心,如果有一天他能取下面罩告诉我他其实很难过就好了。另外,虽然我只在很小很小的时候才见过爹爹,但阿典告诉我爹爹是个很了不起的人。都怪那个叫诸葛亮的大坏蛋,听义父说是他图谋上古宝物害死了爹爹。总有一天我会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地打倒诸葛亮的!神仙大人,我一定能办到的,对吧?”
此时一阵微风徐来,花瓣轻轻摇曳,晶莹的露珠也跟着左右晃荡。
不久后,魏都同益城开战了,蔡文姬让典韦带着她上了前线。尽管很多人说,诸葛亮是个很厉害的大坏蛋,但她仍然决定自己要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地复仇。
而在出发前,她向着床边的野花祈祷,希望自己能够平安回到魏都,与她所爱的人们再次相见。
(二)
典韦厌恶这无休止的杀戮,甩了甩斧子上浓稠的血液,身前倒下的敌人已经垒得有半身高了,上空盘旋着的乌鸦恨不得立马俯冲下来大快朵颐一番。他与这些敌人无冤无仇,却又不得不与之进行残酷的厮杀。或许这便是野兽的命运,但不是她的,她不应该到战场上来。可自己又无法拒绝她的请求,任何请求。
他又将一个冲上来的敌人砍倒在地。可突然之间,他在战场的边缘瞥见了那个小小的身影紧跟着个小鬼跑进了一旁的竹林中,便再顾不得胶着的战场,飞奔着跟了上去。
然而当他快要追上的时候,却看到益城的军师站在了她的面前。生怕蔡文姬受到丝毫伤害的他立马冲上前去,片片竹叶飞快地从他身旁掠过,在盔甲上划出了一道道白痕。
在呼啸的风中,他断断续续地听到了他们只言片语的交谈。
“你和他长得很像...我的挚友,也是你的父亲蔡邕”这是诸葛亮的声音。
“你是那个害死爹爹的大坏蛋!?”
“...当年我赶到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我查了很久,发现背后主导一切的人正是曹操...”
“怎,怎么可能?义父才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曹操对你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得到那件玉...”
随后,他听到了蔡文姬的哭声。身体里的野兽没有任何征兆地睁开了双眼。手,腿,还有躯体逐渐被兽的本能所灌满。野兽碎了他一切的思考,只留下了蔡邕对蔡文姬的期许:我想看着她快快乐乐地长大。
没有什么再能伤害她了,哪怕是真相。
他抱住了蔡文姬,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狂奔。这头遍体鳞伤的野兽并不相信这个世界,任何地方都潜伏着危险。但对于野兽来说,自己熟悉的地方总归要好一些。况且,野兽的爱毫无理性可言。
(三)
当典韦再一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怀抱着蔡文姬已经回到了魏都,野兽的本能把他带回了自己最为痛恨的地方。他惨笑一声,连自己的身体也已经被驯化成这样了么?典韦看向魏都深处,只是知道真相的话,那个男人会信守承诺的,况且自己对他而言,还是一只有用的...疯兽。
“诸葛亮说的是真的么?为什么你一直不告诉我!?”蔡文姬无力地捶打着典韦的胸口,但他却感到阵阵剧痛,第一次感到头上冰冷的铁面罩是如此的让人窒息。这个在战场上让无数敌人感到恐惧的野兽此刻却像只溺水的野兽般,无助地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不!不是!我...我....”典韦慌乱地回答起蔡文姬的疑问。但恍惚间,他又听到了那一声朦朦胧胧的啼哭声,无数个夜晚他都被这啼哭所吓醒,然而这一次那声音无比清晰。尘封的记忆跨越时空,再一次鲜活的呈现在了他的面前,甚至连那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也丝毫不差。
“呼...哈...呼...哈...”
典韦看见了倒在血泊中的义父蔡邕,他痛苦地撕扯起自己的头发,又猛然将头撞向地面。一遍又一遍,鲜血如幕布落下遮住了他的视野。义父曾让自己相信,哪怕是有着野兽血脉的他,也能拯救他人。现在他终于可悲地发现,自己连最亲近的人也拯救不了。果然,野兽只配被毁灭,但是...她又怎么办呢?他看向一旁啼哭中的女婴,陷入了茫然。直到一只强有力的手搭在了他的肩上,那是一个威严的男人。
“我想你知道我,我是蔡邕的挚友...”男人说话很沉稳,却又足以震撼大地。仿佛他的口中不止他一人的声音,而是有着成千上万的军队同时在呐喊,“你可以叫我曹操.”
典韦咬牙切齿地看向曹操,下一秒就要冲上去将他撕个粉碎。他知道,眼前的一切和曹操脱不开关系。
“噢?急着为你义父报仇,但杀了他的人不是我,而是发疯后的你!”曹操瞥了眼啼哭的女婴:“但你若现在就死了,她又该怎么办?”
典韦瞬间愣住了,他止住了冲上去的本能,只听见牙齿被咬得嘎吱作响。
“忘掉这一切吧。什么也不用想,便不会再痛苦。我会告诉你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不必再纠结对与错,正义与邪恶,理性和疯狂,更不必再想着要拯救谁。”
“从此只需要听从我的命令,安心的当一只野兽。我便可保她一世的平安,也永远不会告诉她,真正的真相。”
典韦仰视着面前高大的身影,那一刻,他清晰地感知到眼前的男人是一个暴君,将给世间带来毁灭的暴君。
但他还是匍匐下去,因为他再也不想听到她的啼哭。
曹操的手下失手杀死了蔡邕,这并非曹操本意,但枭雄如他,瞬间便借用蔡邕之死,捏造了一个无从查证的谎言,换得了典韦绝对的忠诚。
诚然,曹操是蔡氏的仇人,但典韦,也永远不可能知道真正的真相。
在给自己披上了一身沉重的盔甲后,正如曹操所说的,典韦忘掉那一切,没有了痛苦但也没有了任何感觉。他的生命只剩下了一次又一次的厮杀。唯有陪伴着蔡文姬时,他才能感到自己还活着。
但现在的他在抽掉自己所有的力气,承认当日带兵杀入蔡府的正是曹操后,他冲着天空恶狠狠地咆哮了起来,如果自己是野兽,为什么不让自己一直沉沦下去?
然而在疯狂的边缘,他却看到蔡文姬伸出手来抚向了他的面颊,哪怕隔着钢铁,也能感受到那只手上温暖而柔和的力量,随即他听到了琴声。
蔡文姬弹起了她的胡笳琴,第一次,不复往常的明媚,只是悲伤得宛若苍茫黑夜中的一缕细火。野兽生平第二次留下了眼泪,他放下了巨斧。
突然一道光芒从胡笳琴中亮起,直破天际。胡笳琴上的光华仿佛是随着悲伤的琴声而流动,一阵嘎吱作响后,琴身竟层层打开,月华流转的玉玺静静地躺在琴身之中。蔡文姬恍惚间听到了一个温柔的声音,不知为什么,她确信这是父亲的话语
“文姬,对于你,我别无所求,只希望你能一直这么简单快乐的生活下去。但倘若有一天,你看到了那些黑暗,那么我希望你也能坚强起来,不要陷入悲伤或是绝望,而是把你的快乐带给这个世界。”
“看来这就是曹操所图谋的了,他很快就会过来。”典韦平稳的站起了身,看了看玉玺又看向了魏都深处,此刻的他却无比冷静,那个男人所图谋的东西既然已经出现,那么他还会信守承诺么?于是典韦沙哑的说道:“你快走。战争,只应属于我一人。”
蔡文姬啜泣着看向了典韦,而典韦野蛮地将她扔出,一斧斩向地面,轰隆一声过后,二人之间的道路已被阻绝。
夜色无限地扩大,只留下了哭泣的女孩和受伤的野兽彼此沉默的相视。
而后,女孩抱着父亲交给她的东西奔跑了起来。她低头看向手中,那是刚才典韦抓住她时,塞给她的一团皱巴巴的野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