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门半掩,月华正浓,斑影斑驳陆离,衬得那人眸色疏离寡淡,姣好妖冶的面容一半现于月华明光前,一半隐于无边暗色中,就好似隔开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她望着那半掩半开的木门,眸色深不可测,时隔多年再回故里,难免心中唏嘘不已,但……想起那夜被业火映红的天际,她眸色转而变得决绝。
进入室内,昏暗的四周一片死寂,捕捉到角落里蜷缩着的身影,她走上前,半跪着身子俯身望着他,斜视那人,眼中的玩味愈发浓郁,“是真傻了,还是装傻充愣呢?”
那人眸色几番浮沉,偷偷侧着头撇了眼那人,瞳孔猛地睁大,“不……不要,不要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女子缓缓靠近,嗤笑的凝视着他,随即缓缓站起了身子,饶有趣味的碾磨着下颚,“老鼠见了猫是这般,小孩子见了严母亦是如此,”她沉思片刻,“你是那种呢。”
她侧视着笑了笑,似乎并不是真的在等着他的回答,随手拂去袖子间的尘埃,搭上那人颤抖不止的肩膀,不以为然的轻笑,“你以为骗过了他们,就能骗过我吗……”
她慵懒的挑眉,收回手,怀着打量的心思审视着四周,“那么多年,你就过成这样……”
故人相逢却是这般场景,好在她并没有叙旧的打算,尘埃落定,她早已无需在同他们有任何的只言片语,冷哼一声,轻蔑地开口,“你什么都不知道。”
她似是不经意间的眉头紧蹙,仿佛那段过往被人掺进了些不愉快的部分。
“我离开的那年,正值风华正茂的年岁,”她惆怅的离开,似是不经意间回忆起了往事,语气不疾不徐,却为这殿内平添了几分冷意,“如今你靠着装疯卖傻而苟延残喘,你以为,你真的骗得过我吗?”
被明目张胆撕破了伪装,那个白日里疯疯癫癫的男人忽而挺直了背,眼里的诧异之色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全然的不可置信,“你不是早该……”
女子笑着打断他的话,“应该怎么?应该死在那夜的大火中,应该死在那个离开的夜里。”她嗤笑着,妖冶的容颜逐渐浮现了泪,眼角也开始泛起微微的红晕,“是吗?怎么不说话了。”
十二月的月光又映照着谁的心事,玉府内阁内尘封着的又是谁的记忆,银光金甲的冠冕在旭日下耀耀生辉,翻卷的凤袍在烈火中化为灰烬,世人皆道凤凰涅槃,却无人真正见过涅槃。
天边的云霞晕染开来,早晨的天气微微有些凉,那高山之间被蒸发的水汽还未散去,旭日便已经懒懒的伸了个懒腰,缓缓的从山涧探出头来。
今日一早楚离便离开了苗疆神殿,同以往不同的是,往年他每次离开或是去其他州县祈福时都会带着飞鹰随其左右,今日却是不然。
街道上人来人往的,木石拱桥池上立,其中不乏些异族面孔。
苗疆是在楚离上位三年后才开始容许汉人进入苗疆通商的,在此之前,苗疆曾有十余年是严禁汉人进入苗疆的,具体为何,都不得为知。
楚离这人很聪明,他不让飞鹰跟着,只是因为他自始至终都不曾信任过此人,昨日的试探,未免让他起疑。
他首先去了几家医馆,试探了几番都没有什么异样的问题,每次试探完,楚离都会习惯性的打量掌柜,洞悉一切是他这人的惯性。
因为历任苗疆大祭司除祭司、祈福之外,都鲜少离开苗疆神殿,加之楚离更甚,故而走在街上亦没有几人能认出他来。
忙了一上午都没有太大的收获,楚离索性在一处茶棚内歇息,点了杯富硒茶。
品茶间,楚离余光幽幽然的扫过四周的行人,却在一处医馆那停下了目光。
医馆的门半开半掩着,隐隐可见掌柜与一男子正在对话的情形,只是一眼,楚离凤眸微眯。
只因他发现那人……似乎是汉人……
不动声色的放下茶杯,楚离垂眸,眼下眼中的思绪,掏了一两银子放在茶几上,撂下一句:“不必找了。”
随即便起身离去,这倒是乐了茶棚主了。
只是楚离匍一起身之际,远远的便注意到了两道身影,那是姜苗和……黎鸢……
黎鸢头昏昏沉沉的,姜苗不喜欢言语,今日却是主动来找她,说是想要其陪同她出去买些物件。
对于姜苗,黎鸢并没有多大的好感,却也并不反感,犹豫了片刻,黎鸢选择了陪她出来,未曾料……竟也能碰到楚离……
姜苗有些发愣,察觉到楚离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停留在黎鸢身上时,眸中的光芒黯淡了几分,拉着黎鸢走上前去,简单的问候一番便借故离去。
楚离侧着头,浅笑着睇了两眼黎鸢,他本就生的好,青衣配银饰,浑然天成的清冷感,暼了眼黎鸢不安的绞着袖子的手,爽朗一笑,“出来走走,也是好事。”
他分明是笑着的,黎鸢却觉得莫名的心慌,讪讪的点了点头,眸光躲闪,杏眼明媚,“嗯……”
楚离笑着,不由分说的拉起黎鸢的手,感受着她细微的挣扎,和不安的眼神,眸中掠过几分笑意,却是笑不及眼底。
因为此时在大街上,黎鸢不好发作,只能仍由他拉着,很奇怪……她似乎……并没有最开始时的那股强烈的抗拒……
他二人走到医馆门口时,楚离窥了眼医馆内,却并没有瞧见先前的那人,来的路上也不曾见着有人从医馆中走出。
楚离侧着头,将黎鸢的手握的更紧了些,俯身在她耳畔说了句话,黎鸢霎时间红了脸,见着那人噙着半笑,眉眼如画,“黎鸢,帮我这一次。”
他似是蛊惑,声音没了往日的清冷,带着些许的眷恋与玩味。
黎鸢闭上眼,深呼一口气,心底似有若无的涟漪很快变得平静,她若无其事的推开了楚离的手,“所以,帮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吗?”
将她一把拉回身前,剑眉横飞势若雷霆,素来冷峻的眸子染上了少许柔情,微微泛着红,“嗯,日后带你回江南。”
不得不说,楚离很会掌控人心,他知道黎鸢最想要什么,也知道是那样的条件是她所想的,果然,思索片刻后,黎鸢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应下了此事。
半盏茶的功夫后,楚离坐在了对面的饭店阁楼内,若有所思的望着黎鸢的背影,如夜似墨的眸子还是在无形中一寸寸柔软下来……
黎鸢走进医馆内,些许的不自在很快被楚离方才的承诺而压下,垂着头,认命般的开口,“掌柜的。”
那掌柜的忙扔下了手中擦拭木桌所用的帕子,走上前来瞧了黎鸢几眼,有些惊奇的开口,“原是姑娘啊,说来也有几月未曾见过了,不知令堂可还好?”
黎鸢蹙着眉,想了半晌才想起那日雨天,她来的也正是这家店……
黎鸢心中有些许的伤感,淡淡的点了点头,嘘寒问暖了几句,便开始切入正题,“那个…掌柜的,我想问问,您这儿可卖鹤顶红?”
掌柜愣了片刻,狐疑的将手搓了两把,有些不可置信的望着黎鸢,“姑娘为何要买鹤顶红。”
黎鸢暗自握了握藏在袖子中的手,想到楚离只说让她帮忙套话,貌似……没有准确说她具体应该怎么做……那么……
她垂了垂眸子,再抬眼时眸中的泪光闪烁,温凉的,无声的,顺着面颊滑落。
掌柜被她这个举动搞得措手不及,结结巴巴的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有什么难处。
黎鸢认命般的开口,“实不相瞒,我丈夫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害我小产,最后还想联合那女的夺我性命……我……”
她哭着,梨花带雨的,直叫人好不心疼。
掌柜的怒了,猛地拍了拍桌面,大义凛然的开口,“这什么男人啊,姑娘,做人要开朗些,”瞧着黎鸢年岁不大,顶多不过十七岁的面容,眼中的同情更甚,“姑娘,我会医术,你把手伸出来,我替你看看。”
黎鸢心知如若自己伸手,此时必然露馅,届时自己什么也就都打探不到了。
故而委婉的拒绝了,在掌柜狐疑的目光中,她似惆怅的眯了眯眼,“我如今对他而言,没有了任何的价值,只想在和离时为自己留个体面……”
掌柜的同情的望着黎鸢,不由得摇了摇头,想起黎鸢先前的问题,她招了招手,示意黎鸢附耳过去。
“其实,还确实有,我听说最近前不久刚来十七州的一群中原商旅中,就有卖鹤顶红的。”
黎鸢迟疑了瞬息,“那他们为何要将这种药物带到苗疆来卖呢?”
掌柜不以为然,“好东西,再怎么样也都是有人要的,”她顿了顿,望了望四周,小声道,“前些日子,我夜起出门走走,瞧见一黑衣男子同一个中原商人站在桥上。”
黎鸢追问道:“您可曾看清他二人长什么样。”
掌柜挑了挑眉,“黑灯瞎火的,我倒是没瞧清那黑衣人的面容,但我瞧着那衣物,分辨得出那是个苗疆人。”
黎鸢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随意找了个借口,向掌柜的道了谢便走了出去。
楚离笑着向她走来,黎鸢淡淡的点了点头,顿了顿,“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楚离眸色深邃,面上却带着笑,拉着黎鸢的手便走在了回神殿的路上……
回去后黎鸢将掌柜所言告诉了楚离,却唯独……没告诉他自己的那番妄语……
楚离眉眼带笑,“没别的了……”
黎鸢偏过头,不去看他,含糊不清的嗯了声,可惜她素来不会说谎话,耳畔骤然的一红,楚离眼里噙着笑,观察着她的变化,忽而注意到了石柱后的那一抹白衫……
他笑着,将黎鸢拉入怀中,在她惊呼的瞬间,咬上了她的肩膀。
所有的一切都在此刻消了音,只有殿外麻雀干巴巴的叫着,箍着她双肩时,他的手不经意间触碰到了黎鸢眼角的泪泽,温凉而又无声。
半盏茶后,楚离松了口,将下颚抵在她的肩膀上,口中的血腥味晕染来了,眼瞧着石柱后一闪而过的一角白衫,眸中的笑意转变为凉意。
黎鸢只觉得羞耻,右手捂着左肩猛地将他推开,猩红着眼,“你……登徒子……”
楚离仅仅只是偏着头,任由她骂着,由着她拿那些圣人言论训斥着他。
黎鸢见其不为所动,啐了句“冥顽不灵”后便羞愤的跑了出去。
楚离眉眼微微上挑,嘴角噙着的笑意在黎鸢踏出殿门的那一刻开始淡化,若有所思的坐在茶几前。
玩够了……该是收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