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流光做了一夜的作业,做到天色微亮,终于把那些丢到脑后的知识,重新塞回了一部分在脑子里,到了可以应付近期作业的程度。
而她则和衣而睡,勉强挨了两个小时,挨到了天边星子渐渐消失的时候。
人如果长时间不睡会越来越清醒,但如果稍稍地睡了一会儿,反而容易沉溺。穆流光被设定的震耳欲聋的闹铃挑动了耳神经,只觉得耳根发疼,脑袋昏沉,四肢无力。
但她还是赶快睁开了眼睛,刷好牙,用凉水洗了脸,淘米煮了一大锅水多米少的粥,又从角落里两地方摸出两个皮蛋,这还是端阳节爸妈厂里发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皮蛋厂跟穆知秋她们厂子有合作,总之,一年四季发皮蛋,中秋节倒是会有两箱梨或者葡萄,不过得留着冯杨带回娘家,千万别以为冯杨是老想着娘家的媳妇,这可是大大的误会。冯杨是舍不得花钱买好水果给家里,而水果留在家里最后又怕便宜穆流光,所以拿便宜水果的穆流光的水果给娘家,这是大大省了一笔钱。
穆流光用牙咬住线,熟练地将其剖成几瓣,然后就往里倒酱油,这吃法极鲜极灵,可以下粥、下饭、下面条。然而,就是这么简单,冯杨也拌不好,要么齁咸,要么皮蛋土腥味极重。而且好好的皮蛋能让她切得稀碎,从刀砧板上捋下一摊黑糊糊的泥,根本就不敢下嘴。
粥没完全煮粘稠,穆流光就已经捞了一碗干的,吃起来。米粒粒粒分明,浮在清水之上,穆流光把米捞出来吃了,再往粥汤里倒昨天的冷饭,加上皮蛋一拌,她好久没吃了,很香。
这样窘迫的生活,实在催人上进。初中的时候,穆流光也怕别人说自己不上进。在乡镇,穷人家孩子读书不上进是很大的罪过,这也是冯杨喜欢把穆流光的缺点嚷嚷得众所周知的原因。她对穆流光不好,一切都是因为她不上进。
穆流光上进过吗?市一中真的是完全凭运气上的吗?二十二岁的穆流光不记得初中最后一年,她是怎么过来的?也只有努力过的人才有资格鄙视努力,不是吗?
到最后,我们开始不屑于曾经的天真,是因为我们终究被辜负过。
穆流光做过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考上市一中。整个常怀市锦岩区只有五个市一中的名额可供自己分配,大佬们自己内部消化了两个,最后就只剩下三个了。穆流光知道这个消息是因为穆家过年聚会的时候,听到大伯与表姐的对话。那时,她突然升起了一个想法,她要考上市一中,她不想和自己的父亲一样做一个在家庭聚会上格格不入的人。也许,穆知秋已经习惯了,可她年轻的自尊却不允许,也不能容忍这所谓的客气和另类的施舍。
最后,穆流光考上了,果然令穆氏家族的人刮目相看,穆知秋也沾光摊上了教子有方的好名声。然而,真正进去那个学校,她才知道学习原来不仅仅是自己的事情,市一中的课堂极其轻松开放,老师鼓励学生自主学习,课堂上自由表达。
然而,如何应付考试似乎是学生自己的事情。每月的月测,每季度的季测和每学期的联考,老师不负责找差生谈话,他们只负责把一个个掉队的学生清理进一个教室,没有区别待遇,但恰恰是最大的区别待遇。
就像季妍说的,你得承认你跟那些天才智力上的差距,这样日子过得才快活。季妍自己就承认她跟她哥的差距,绝对是父母把所有智商都给她哥了。于是,有着顺理成章的借口,穆流光不再作无谓的努力,她们最常做的不过是偷偷躲在一中的钢琴教室旁看言情小说,听着琴音,读着小说。
遇到沈璧,完全是一次意外,她本来是去找季煜的,季煜是季妍的哥哥,季妍口中那个把智商抢光,害得她完全没有智商的哥哥。
穆流光一直听季妍描述,哥哥很厉害,但基本没什么概念,没有想到他会是季煜。
即便在一个学校,距离可能只是几间教室,穆流光从不觉得自己会跟那些天之骄子有所交集。这不是自卑,而是自知。
“同学,我找季煜,能不能麻烦你把脚放下来?”穆流光拿着季妍性命所托的文件站在活动室门口,据她说,这份文件至关重要,而她只是急着上厕所,就把这件事交给了自己,穆流光当然觉得季妍对至关重要有误解。然而,她并不拒绝季妍的任何要求。
站在活动室门口的男生倚靠在门框上,低着头正在思索什么,一只脚微微抬起刚好拦住了门。
“唔,找鲫鱼啊。”男生抬头看到女孩子抱着一个文件夹,笑意盈盈、略有些局促地看着自己,赶忙让开身。
穆流光往里面探了探头,看到所有人都安安静静地忙碌着,写字地沙沙作响声,和时不时敲击键盘的声音,让人不忍打破这安静的氛围。
“那个请问,季煜是哪位?”她没敢高声说话,而是求助地看向那个在旁边看着她的男生。
“鲫鱼都不认识,这届女生不行啊!”见女生还在安静地等着他继续往下说,“就是最帅的那个。”他往里指了指,然后就低下头。
穆流光以为是自己打扰到人家了,虽然没有看清他指的方向,但好歹得了一个提示,“最帅的”。
于是,穆流光壮着胆子走进去,没有人抬头看她一眼,大家似乎都很专注地干自己的事情。
由于没有人注意到她,她于是胆子渐渐大了起来,认真打量起人脸来,各个都是五官清俊,玉树临风,每个都可以挑出来当言情小说的主角。
当穆流光的目光落到沈璧头上的时候,他抬眼看了一眼她,穆流光脑海里自然而然地浮现出,“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有些人的帅气自带锋芒,在众多的帅哥里面也仍然是鹤立鸡群,那已经不只是单纯的好颜色,而是自带气场的。
穆流光刚好行走到他前面桌子那里,不自觉地想与他搭话,“那个,您好,您是季学长吗?”
沈璧愣了愣,“不是啊,你是找季煜吗?”他很和气,并不像他的外表那样孤高出尘。
穆流光尴尬地点了点头,正要说话。
堵门口的那个家伙终于忍不住偷笑出声,“哈哈哈,鲫鱼,让你得意,那些女的把你评为我校校草,我就说,那是因为人家没有见过沈璧。”
“钟一鸣,你在做什么?”沈璧沉声,没等季煜说话,率先喝止了钟一鸣。
原来他叫沈璧啊!穆流光偷偷地窥看他,玉中无瑕者,谓之璧,璧,美玉的代称。他长得确实如玉一样,仿佛自带光华,但昂贵的玉总是让瓦石不敢靠近,唯恐毁伤到它。
“抱歉,我替他向你道歉,不该拿你开玩笑。”沈璧这边替钟一鸣向穆流光道歉,那边季煜也走过来。
“学妹,找我有什么事?”其实,季煜长得一点不比沈璧差,他身材高大,剑眉星目,气质比之沈璧更加冷硬。
“季学长?这个给你,是季妍让我给你的,她说是收拾东西不小心收拾进包里的。”穆流光赶紧把文件交给季煜。
“那谢谢你哦!实在是麻烦你了。”季煜接过文件,随手搁在桌子上。
他其实没有表现得十分明显,但那种不在意,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在穆流光眼里分外明显。穆流光暗自腹诽季妍和季煜真不像亲兄妹,气质相差也太大了。
穆流光送完文件就想走,但走出门外之后,里面传来的声音让她不由得停止了脚步。
“鲫鱼,什么了不得的文件还叫人家小姑娘巴巴送来?”钟一鸣凑过去看文件,他跟季煜不大对付,时不时出现在撩拨他的前线。
“没什么用的报告,估计是我妹交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朋友,又拿我发什么善心,还故意来走一趟。”季煜心情不太好,因为他之前就警告过他妹,不要让她的那些朋友来烦他。
“人家都不认识你,要我说,就算来这儿也是来看沈璧的。”钟一鸣可不惯他装逼,要他说就是那群女的把他捧得太高了,他看刚刚那姑娘眼睛清澈干净,哪里有什么小心思。
沈璧在穆流光走后,继续忙工作,他是学生会的副会长,主要专门负责各项活动的收尾工作,是一个非常不太讨巧的活儿,各种总结报告都要他来写,而且赶得很急。
“沈璧身边本来苍蝇就已经很多了,也不差这一只。”那个说话的人高高的个子,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还不忘抖机灵。
沈璧习惯性地转动笔杆,回过头对着他道,“文一,我不觉得这种事情值得拿来讨论,对女孩子这么刻薄,这就是你的风度?”
“老沈,你不会是看上人家了?我发现自你上了高中,性子就格外温柔起来,还是说高中追你的女孩质量高了,你难免有些心动了。”文一跟沈璧关系似乎很好,不然也不会看着沈璧黑脸,还在那里大言不惭地发着自己的高论。
“你怎么还在这?”钟一鸣见办公室即将沦为战场,赶紧避出去,就看到在那里偷听的穆流光,声音不由自主地拔高道。
穆流光正听得入神,被他吓了一跳,很快意识到什么,赶紧脚底抹油溜了。
穆流光狠狠责备了因为一份无用文件,让自己到学生会组织办丢脸的季妍。
季妍不以为然道,“你不是特别喜欢澹台风铭嘛?我觉得我哥跟澹台风铭很像,怎么样?怎么样?想不想做我嫂子?”
澹台风铭是《天堂鸟》的男二号,风姿卓秀,不染纤尘,智计无双,却愿意向女主俯首称臣。
其实,穆流光不是特别喜欢这个人物,只是季妍很喜欢,她跟着附和。因为如果男主眼里还有着他的黎民,他的臣属,他的亲人,那么澹台风铭眼中就只有女主,仿佛这是他存在的唯一意义。
“哪里像了?”穆流光一开腔,余光就瞥见季妍不高兴地撅起嘴,“明明你哥更帅,好嘛?”
这是她高中唯一的朋友,很多时候,穆流光顺从着她,即便她做的事情,穆流光并不喜欢。
穆流光有无数理由不喜欢这个学校,但她并不厌恶它,或许是她配不上这个学校。
穆流光骑车去学校的路上,还在想,这辈子要不要继续考它?而吸引她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沈璧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