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门使女层层通传,唱颂声攀上层层叠叠的宫檐,声回响应,空阔悠长。
殷儿蜷缩在我怀中,一出步辇便打了一个寒噤。我连忙紧了紧襁褓,试图用广袖为他挡一挡寒风。
可惜我身上是规制严格的缥色深衣,华美的绣纹似乎磨痛了他。殷儿在我怀里扭了扭,嘴一瘪,“哇”得哭出来。
我因诞育之功被越级拔擢为婕妤,甚至在皇后居母丧时代掌内事。手中有皇长子,身后却没有可以倚仗的母族,两宫里几千双眼睛盯着我的错处,这几个月真可谓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殷儿一哭,我更是手忙脚乱。不由得想起冯美人受封时,被皇后拈了个错儿,任她在风口从晌午跪到日落西山,才被召进殿中行拜谢之礼。今日,我怕是也要步她后尘了。
出人意料地,姜皇后竟很快传了我进去。
保傅前导,女史后随,我恭谨地行到姜后面前,依礼下拜,“妾傅氏受恩于君,荣膺册命,谨诣皇后殿下恭谢,愿殿下圣寿千岁,长乐无极。”
殿中暖意融融,殷儿进门便止了啼哭,只是抓着我的衣襟,好奇地四处张望着。
一双眸子滴溜溜的如两丸黑水晶,最后停在皇后的黄玉九爵钗上——这唯一的亮色也并未簪在鬓边,而是被她拿在手中把玩。
姜后一身素服长垂至地,裙裾在稀薄的日色下莹然生辉。她支颐半倚在宝榻上,若不是神情桀骜,真可当一句玉人。
她就是这样性情,骄横刁蛮,容不得半点违拗。陛下下诏时便很是寻死觅活了一通,即使无奈妥协了,也要生出些事端来让彼此难堪。
从来不晓得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
她看看殷儿,又看看我,嗤笑一声将那玉钗关入发髻,“殷儿喜欢黄玉?”
这过于亲密的称呼让我瞬间悬了一口气,好在她只是阴阳怪气地调笑了几句,倒没有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
“椒房殿中有玉器百余匣,我留着无用,尽可分给孩子们把玩。不过九爵钗不是婕妤该有的,皇长子挑选些别的罢。”
许多年一晃而过,博陵太主为爱女倾力置办的珠玉首饰,到头来竟便宜了我这个后来者。那支玉钗便安静躺在镜奁里,宫灯下流转着莹润的暖光。
大约是玉钗有灵,才令故人入梦。
阿夏为我挽发,“殿下起得这么早。”
“睡不踏实,索性起来了。”我执笔向黛砚中沾取墨浆,揽起衣袖对镜描眉。
长眉连娟,是我画了半生的妆容,今日却手抖了一下,在眼角划出一道斜斜的墨线。
宫人如有所感,垂首避开,噤若寒蝉。
我掷下笔,平静道:“取水来罢,不必惊慌。”
武王伐纣,卜之不吉,风雨暴至。唯吕尚强之劝武王,遂于牧野大破纣师。若是下定决心,又岂能囿于鬼神这等玄冥之事呢。
长御来报,“殿下,小冯夫人带到。”
冯渝怀抱十皇子向我行礼。谢宣在她怀中格外乖巧,扑闪着黑亮的眸子毫无惧色。见大长秋看他,竟还回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天子当时并没有处置冯滢,只是将她禁足合欢殿,不许宫人探视。是她自己郁结于心,次年初便一病殁了。
天子大约是觉得对她有愧,后来又选了冯家的一个女儿入宫。
我如常掬水净面,隔着屏风与她说话。
“十皇子很乖巧。”
冯渝抚着谢宣的发顶,幽幽道:“如何比得上皇太子殿下。”
佞臣逼迫,奸人构陷,父不知子,子不知父,乃至今日。
如今天子在甘泉宫,长安大乱,音信难通。我与殷儿都是骑虎难下了。
作者猫作者猫笔力有限,各位看官老爷们自行脑补巫蛊之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