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我们这是去哪儿啊？”苏霄疑惑问道，凤锦程扶苏霄上马，他在前头徐徐牵着走，时不时回头看看苏霄，他此时只是微笑道：“去见一位故人，”转而语气微变，肉眼可见的悲伤之意充斥在二人之间，“霄儿，这位故人你也认识的。”
确实是故人，已故之人，再也回不来的人，当时明月在，故人一笑春风尽失意……
苏霄乖巧地坐在马上，任由他的师父牵着马，他暗中打量着眼前这个爱穿素衣的“老男人”，他不喜笑，却在自己面前笑了很多次，是自己不曾留意的绕指柔情。
凤锦程在前小心翼翼地牵着马匹，马背上，苏霄正东张西望，似是在解闷一般，看见头顶的飞鸟，也要叽里呱啦拉着他说上好些话，他不知如何回复少年的话，低头走着，也会回头会意，二人相视一笑，偶尔也会搭上一两句。
走了好一段路，天色渐黑，路上人烟稀少，也不知是否能找到一个客栈来歇脚。
“霄儿，可是渴了?师父这就为你取些水来，也好润润嗓子，这一路上，水壶里的水所剩无几，天气转暖了，愈发需要多喝些水才是。”
凤锦程有条不紊的步子突然停了下来，见苏玉不作声，只是轻轻摇了几下头，方才更加担心说道：“霄儿，是不是累了？师父没能找来马车，不便安置，一路上都在马背上颠簸，定然是不舒服了吧，实在委屈霄儿了……”
苏霄抬眸看了眼前方蜿蜿蜒蜒的羊肠小道，一片深山中，寂静悠然，耳畔传来几声子规鸣啼之声，布谷布谷地叫着，在他们那儿，此乃不归之意，他眼神黯然神伤，悠悠问道：“师父，你说，这条小道的尽头会是霄儿的家吗？会不会经过娘亲种的那棵海棠树，那棵门口的枇杷树有没有比去年长高一点呢？”
离开许久，已经不认得曾经回家的路了。
“霄儿，想家了呀，以后霄儿想去哪儿，师父都带霄儿去，但是你现在不能回去，你外公是为了你才留下来的，他用自己的性命换了霄儿一生无忧，霄儿，定要好好珍惜才是！”
“师父，霄儿想娘亲和外公了，他们一定怪我这么久没回去看他们……”
“我的好霄儿，你怎么不问师父师父会不会去呢？”
“如此说来，师父愿同霄儿前去？”
“霄儿，你记住，只要是霄儿想要的，师父都会不惜一切代价去完成它的，谁让你是师父最疼爱的霄儿呢？”
偌大天地间，他本以为自己无牵无挂，是个逍遥无家之人，可是天意怜人，他不再是孑然一身，他一直都有自己应该竭尽全力，舍命相护之人，是他忽视了……
苏霄不解，“师父，为什么要这般护着霄儿？”
“师父的徒儿，连师父都舍不得让你伤心，他人若敢伤我徒儿半分，为师定要他十分相还！”凤锦程正色，字字铿锵，转而柔情说道，“霄儿，只因那是你所想，只因你值得为师用毕生守护，这就足矣。”
“师父……”苏霄心中微微一颤，仿佛内心深处的那根弦被人拨动了一般。
苏霄从来不知道，在这世上，除娘亲和外公，还会有人如此倾心相待，而且不可思议的是，此人正真实地来到他的生活。
苏霄悄悄抹干眼角泪痕，抬眸看向远处缠绵不断的青山，今日，他竟觉得天色温柔不少。
翠微峰。
这是苏婉晴以往最喜的一处景色，想不到，这名曾经惊艳时光的女子，如今已安静地长眠于此地，从某一种程度而言，这又算不算是一种别样的圆满呢？
苏霄心咯噔一惊，师父是怎么知道，娘亲葬于此地？他不敢问，只是见凤锦程神色顿时悲郁难掩，他才试探性问道，“师父，你识得此地？可是来过？师父说的故人……”
凤锦程双目死死凝视着墓碑，杂糅百种心情，不知如何面对眼前女子。
墓碑上，刻有爱女苏婉晴之墓的字眼，原本这个女子应该幸福一生，他也应该是是她的夫，举案齐眉一世，恩爱两不疑，这原本应该就是她的人生，如今，我将它还给你，你为何却躺在里面，留我一人悔恨一世，这是惩罚是不是？
你应该像从前一般，同我理论，同我讲一堆大道理，婉晴，你真应该好好骂骂我，你打我也行，只要你回来，你要我怎样都好，我一定依你，可是，你却永远不会回来了……
凤锦程却转身，不愿再看到这个墓碑，艰难挪开步子，他终究是失去她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背对着苏婉晴的墓碑，突然低低说了句，“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就像他和婉晴，世间美好莫过于与你白头偕老，共度此生，可他亲手摧毁了一名女子对未来的所有美好向往，这名女子为他背负的太多了，他张望了一下四周，“为什么这里没有植一棵海棠树？”
以前这里明明有漫山遍野的海棠花瓣，弥漫整片山谷，为何现如今，是这样？婉晴，你当真如此恨我？
苏霄又是一惊，奇怪，师父怎知娘亲最喜海棠花？
旋即，心口一阵疼痛，凤锦程一口鲜血难抑，鲜血染红了白衣，重重倒地，栽下去的时候，仿佛他见到了年少时的自己。
“凤公子好生会说笑，小女子哪敢让公子挂念？”
“苏姑娘，在下这辈子只愿栽倒在姑娘手中，一生一世心里只有姑娘一人”。
说来也奇怪，在翠微峰这一待，就没见凤锦程提离开的事，也不说之后去往何方，仿佛长居此地一般。
颇令人疑惑的一点是。他总是在苏婉晴的墓碑前发呆，或是喃喃私语，苏霄偷偷听过墙角，却也不知师父究竟在说些什么。
凤锦程就这样坐着，这一坐常常就是一整日，日复一日，他日日去同一个地方坐着，无论刮风下雨，他总是要花些时间，同一个坐姿，同一副神态，同一个位置，这样的境况一持续就是三年。
凤锦程依旧待苏玉很好，总是呵护有加，在这三年里，他教里苏霄很多，实打实的本领没有少学，比外公以前给他找的江湖术士简直好几百倍，因此，比起之前，苏霄武功精进迅猛，功力愈发扎实，确然是习武的好苗子。
凤锦程总是在苏霄面前笑，可是每次回到那个位置，自己从来没有见过师父笑过……
如果苏霄知道一切，他就会知道，自己的师父怎么可能笑得出来呢？
在苏霄面前维持笑容，已经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在这三年里，凤锦程植了很多海棠树。
第三年的春天仿佛来得特别迟，凤锦程如是言，他看看这片略显忧郁的天空，自言自语道，“婉晴，今年我们去看海棠花开，好不好，你簪海棠花的样子特别好看，我们……很久没见了，我好想你啊。”
三年来，别的不说，单就这漫山遍野的海棠花开，便是凤锦程一生的得意之作了吧。
同时，这也是他欠那个他最爱的女子的红妆十里，可如今这个女子却长眠于此地，这片海棠花香，你闻见了吗？这片靓丽春色，你可曾看见？
“凤公子，你打算如何让我心甘情愿嫁你啊？”
“苏姑娘若不嫌弃，我愿为姑娘植遍漫山的海棠花，与姑娘，一屋两人，三餐四季。”
当年女子的话语在脑海中回响，过去历历在目，却挥之不去，留之不得，徒留的不过是，阴阳两隔，此生不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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