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别人说,我是在乱葬岗里出生的。
娘怀着我的时候,村子里发生了很严重的瘟疫,就在我出生的那天,村子里面的人都死的只剩下我娘一个人了。
娘也病的走不动道,她斜倚在一座破败的坟头前,肚子高高的鼓起。
一位过路的风水先生经过乱葬岗,他看到了临盆的娘,还有身后那一地横七竖八的死人。
风水先生抬起鸡爪一样的手指掐指算了算,突然变了脸色。
他急匆匆的抬脚就走,却被娘拼着最后一口气拉住了腿。
“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娘哆嗦着手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向风水先生,眼神里充满了哀求。
那样东西在血一样的夕阳下射出了一道光芒,风水先生愣了一下,停下脚步。
娘死了,风水先生抱着一个破布裹着的婴儿,在我家的破院子里住了下来。
从那天起,风水先生做出了两个决定。
一是他正式收留那个婴儿,也就是我,做了徒弟,给我起了名字叫哆余。
二是他阴阳眼陶青,重出江湖。
自打我有记忆开始,我和师父住的那间破院子,每天都挤满了人。
他们全都是来求卦的。
师父是个怪人,他的左眼是瞎的,眼球向上翻起,只露出一片浑浊的暗青色,大家都叫他陶瞎子,只有来求卦的人,会叫他陶大师。
大家都说,师父一生看风水从不打眼,他那只眼是阴眼,能看到正常人看不到的阴物。
每天到我家里求卦的人不计其数,他们来到我家门开着豪华汽车,顺着村子的破路来到我家门前,陆陆续续的进入我家院子里,把礼物放在门前。
院子里的石板被来求卦的人踩的溜光水滑的发亮,可师父却从来没答应过任何人。
因为师父有个奇怪的规矩,他只给家里有六月初六出生的和我一样岁数的女孩的人看风水。
这个条件极为苛刻,甚至可以说,根本没有人会符合这个条件。
有的人悻悻而去,但有的人却不死心。
一个长相富态,穿着名贵西装的男人会在院子里的冰冷的石板上,迎着漫天大雪哭喊起来。
“陶大师!我连夜跑了上千里地,就是为了求你一卦,只要你开口答应,多少钱我都给你!”
男人跪在门口,呼啸的北风卷起着鹅毛大雪下了整整一夜,男人跪了整整一夜。
直到第二天天亮,紧闭的房门里才传出师父冷冷的一句话。
“钱是你的,规矩是我的”
男人脸色惨白,摇摇晃晃倒在了门口。
“陶瞎子,你不要欺人太甚!”
一个青年扶住了男人,对着房门破口大骂。
“我们爷俩千里迢迢跑来求你一卦,你就这么对待我爹?今天不把你这把老骨头拆了,我就跟你姓!”
青年抬起脚就要踹门,男人挣扎着拦住了他。”
“算了,回吧。他是京城五魁之首,我们……惹不起。”
青年变了脸色,他犹豫了半天,还是扶起了男人,两个人蹒跚而去。
师父盘腿坐在炕上,脸色阴晴不定,我怕在窗户边上看着远去的两人背影,心里隐隐有种感觉。
师父应该是个很有本事的人。
可就是这样一有本事的人,有一天,他却哭了。
就在我六岁生日的前一天,师父摸出六枚铜钱,卜了一挂。
我趴在师父面前,看着那六枚铜钱滴溜溜的转着,蹦跳着落在了炕上。
铜钱排成了一个卦象,师父扒拉开铜钱,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猛然变了脸色。
我数了一下,铜钱排成了两排,上面三枚是正的,下面两枚铜钱是反的,一枚是正的。
“乾上震下,天雷无妄,我费了六年心机,还是要付诸东流了。天意……如此吗?”
师父喃喃自语着,两道浊泪从脸上滑落。
我看不懂,抬头眨巴着眼睛看着师父。
“师父,这个卦象是什么意思呀?”
师父哆嗦着手摸着我的头,什么话也没有说,他盯着破旧的炕席,好像失了神。
突然,师父站起身来,脸色变的狰狞。
“贼,老天,你想收了他的性命,我偏偏要和你斗上一场!”
我有点害怕,“师父……你怎么了?”
师父冷冷的回了一句:“没事,睡吧,哪那么容易就死,这阴阳天命煞局……别人解不开,难道我陶瞎子也拿它没办法?”
我看着师父扭曲的脸孔,不敢再问,早早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我醒来的时候,看到师父竟然还坐在炕上,好像一晚上都没有动一下。
我感觉不对劲,使劲揉了揉眼睛。
师父带呆在炕上,一动也不动,像是一座雕像一样。
他一头乌黑的头发,竟然在一夜之间变得……
雪白!
他的脸上褶皱纵横,好像只过了一个晚上的功夫,就苍老了几十岁。
“师父,师父你怎么了?”
我扑进师父的怀里大哭起来,师父摸着我的头,对我笑了笑。
“哆余,从今天开始,师父教你风水之术。”
我大哭起来,“我不学,我要师父!我要师父!”
师父突然变了脸,他一把抓过我,在我屁股上狠狠的打了两个巴掌。
“你要想活命,就必须学!”
我不敢再哭闹,缩在墙角抽泣着。
师父摆下香案,点上清香素烛在供桌中央挂起一副祖师爷的画像。
“过来,磕头。”
我哭哭咧咧的跪在画像前磕头,听见师父在我背后轻轻叹息一声。
从那天开始,师父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他不再疼我,每天都逼着我背诵一些拗口的口诀,只要我稍微背错一点,他老人家就会狠狠的打我。
就在我和师父学风水的第六天吧,也就是我六岁过了六天,家里又来人求卦了。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一对三十岁左右的乡下的夫妇,拉着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小女孩。
男人把两瓶白酒,一块腊肉放在门口怯怯地看着门口。
我趴在窗子上看着他们,小女孩看到我,一直对我笑。
她笑起来很是好看,我也看着她笑。
不知道为什么,我很喜欢那个小女孩,想和她一起玩。
但我想师父应该也像以前一样,会把他们赶出去。
我想求师父把她留下来,还没等我开口,师父竟破天荒的打开了屋门。
时间过的太久了,有些事我已经记不清了。
我只记得师父把他们请进了门,和男人喝了酒,和他说了一夜话。
那晚师父好像很高兴,他和男人喝了很多酒,醉了。
妇人带着我和小女孩一起谁在厢房,我拉着小女孩的手,那一夜睡的特别的踏实。
她的手,好温暖。
第二天早上,师父把一块玉佩系在了小女孩的脖子上,那对夫妇笑了,小女孩也笑了。
“你叫哆余是吗?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她拉着我的手,脖子里的玉佩闪着光。
太阳起得很早,暖洋洋的照在院子里,破旧的房子镶上了一层好看的金色。
他们走了,就在那天,师父带着我离开了村子,直到今天,我再也没回去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