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

庆文五年

“迎护国大将军进城！开城门！”

随着重重的鼓声响起，朱红色的大门缓缓打开，门外军士庄严肃穆，两两作排，拿着招魂幡哭丧棒，黄纸漫天。门内身姿孱弱的女人披麻戴孝，两只眼睛红肿如桃核，胸前抱着灵牌，已然要站不住了。后抬进来的是一副棺椁，抬棺的几个人头上都扎着孝带，轻轻将棺椁放在女人跟前，说道：“迎护国大将军回乡。”

两个丫头搀扶着白发苍苍的老人跌跌撞撞的走上前来，宁老太颤抖着伸出手，摸着棺盖终究没敢打开再看一眼，只能拿着手帕掩面垂泪，一声一声哭得肝肠寸断。

宁夫人抱着亡夫的排位，挺直了身子一步一步的接引，走在长街上。漫天飞舞的白幡黄纸，屋檐下的白纸灯一摇一摆，百姓们都腰间都系着白布，送这位英雄最后一程。

帝王身着黑色衮服，头戴十二珠琉冕，携文武百官肃立内城。棺椁被八人抬着在帝王身前放下，众将低首伏拜，齐声高呼：“护国大将军面圣述职，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所有人都跪在了地上，对天子臣服。

帝王没有叫起，悲怆的走上前摸着棺椁，说道：“宁卿，你一生戎马，为国尽忠，此去孤如失一臂啊爱卿！！！！”说到痛处，他狠狠砸了几下棺椁，人们只当他心痛难忍，也无人在意。

大太监连忙过去搀扶他，礼官适时的出来念诵圣谕：“护国将军宁远，一生忠君爱国，尽忠职守，遇春沉鸷果敢，善抚士卒，摧锋陷阵，未尝败北，今为国捐躯，朕心痛万分，追封为护国公，入太庙，享百官供奉，钦此。”

宁夫人拭去满脸的泪水，跪步上前接旨：“臣妇代夫接旨，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帝王忙伸手扶她起身。

拜别皇帝，众人送着棺椁到陵寝，襁褓中两个孩子哭得震天响，仿佛是在送父亲。随着棺椁被推进去，合上沉重的墓门，宁夫人坚持了许久的气终究是散了，趴在墓碑上哭得肝肠寸断，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几位铁血将军挺立如松的站着，嘴巴抿的发白，通红的眼眶还是暴露了他们强自隐忍的情绪。

帝王回到宫中，皇后屏退众人，娇娇柔柔的嘟着红唇说道：“大家怎的给了他宁家那么大的脸面，一个臣子还能得文武百官相送，配享太庙？”

知道皇后的小心思，帝王摸着皇后的纤纤玉手，放在嘴边重重的亲吻几下，说道：“边关未定，孤总不能寒了众将的心，况且他不过一个死人，与他争什么长短？这朝堂之事，还是杨相要紧的。”

杨家素来与宁家不合，宁家人心直口快，看不上杨家那般惺惺作态，而杨家觉得宁家粗鄙不堪，不识时务。时常在朝堂上斗来斗去，杨家把持朝政多年，却遇见了宁远这个软硬不吃的，这下死对头没了，风云怕是要变天了。

皇后听了这话，咯咯的笑出了声，说道：“臣妾父亲最是忠心耿耿的了。”大太监手中捧着一只红色红色锦盒递上前来，里头正正放着两只掐金丝如意镯子，镶嵌着数枚殷红如血的宝石，华光闪闪。帝王珍而重之的为爱妻戴上，仿佛是什么神仙菩萨的宝贝一般珍重。

皇后离去后，帝王端着茶杯好好的漱了几回口，才算洗去口中的胭脂香。心想：皇后此来，必然是让人吹了什么风，才来试探一番自己的态度。

召来心腹的大太监，帝王低声道：“去库房里取旧年的那只项圈来，你悄悄的送去给贵妃，莫叫旁人知晓。”

一转眼三年过去了，宁琅四岁上了，生的唇红齿白，玉雪可爱，一双笑眼最是讨喜，也十分懂事，小小年纪便风雨不改的跟着李叔学武，一抬手一蹬腿的隐隐有了其父之风。

这一日，宫里递了帖子来，叫适龄的官眷们都进宫去选一选，给三皇子当伴读，宁琅也在受邀之列，小手里握着玉帖，听母亲温柔的教导：“进宫后凡事不得强出头，少说话，要守规矩别闯祸知道吗？”

坐在马车里，透过窗看着马车穿过巍峨的朱漆大门，入目的汉白玉栏杆，红墙绿瓦鳞次栉比，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直教人看的眼花缭乱。

才入门便要下车而行，由老嬷嬷领着先过椒房殿给皇后见礼请安，命妇们按照阶品排列，牵着孩子进殿内去，作觐见礼。女人们轻提裙摆跪下，腰间细微的几声环佩叮当，伏拜叩首齐声道：“臣妾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后脸上缀着笑意，说道：“众位夫人请起，快坐。”

满屋子的衣香云鬓落座，依着宁家的位份，宁夫人便坐在皇后下首，双手置于腹前，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

皇后一双凤目流盼四周，笑盈盈道：“这就是宁琅吧？上前来本宫瞧瞧。”

“宁琅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福。”

宁琅从母亲身后缓步而出，撩动衣摆叩首下拜。皇后欢喜极了，拉着他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又遣人拿了对小金镯来，说道：“第一次进宫，这是本宫的见面礼！”说罢亲手戴在了宁琅的双腕上，又拉着说了会子话，就散去了。

众人又往张贵妃宫里去请安，张贵妃已在殿中吃了一盏茶，才见命妇们踏进这泽恩殿。三皇子顾铮早坐的不耐烦了，在宫院里骑着小太监玩，手里握着一柄小木剑，正是一副将军杀敌的情状。

张贵妃受了命妇们请安，十分慈和的说道：“孩子们都出去玩耍吧，咱们一群女人家的说会子话。”孩子们谢了恩，一窝蜂的拥出去了。

院中一侧挖了个好大的池子，其中荷花满池亭亭玉立，随风飘摇间芬香阵阵，水里还养着许多红的白的鲤鱼，拍打着水穿梭在荷杆间嬉戏。

以李家哥儿为首的几个人都围着顾铮吹捧，时不时夸赞三皇子的英姿，如何如何了得，如何如何聪慧之类。宁琅跟他们都不甚熟悉，也说不上话，独自一人趴在栏杆边上，戏耍游鱼。

那边厢，张贵妃也对着宁夫人说起话来：“宁夫人，今日是带了小哥儿第一次进宫吧。”宁夫人微微一笑，点头称是。

贵妃身旁的大宫女也带着宁琅进来见礼，站在贵妃跟前。张贵妃瞧着跟前这个孩子，拉着他的手夸赞道：“小哥儿生的很是讨人喜爱呢。”涂着朱红蔻丹的手无意间碰到了他腕上的金镯子，张贵妃才细看起来，面色变了又变，温柔的笑着，心中对宁氏满是厌恶。

宁琅再出来时，顾铮已然玩腻味了，把宫人都打发走就窝在桂树下躲懒吃茶，身边围的一群人叽叽喳喳的吵的头疼。

“都闭上嘴！吵得本皇子头疼！”顾铮终于不堪其扰对着一干人等发怒了。被这么一吼，众人纷纷作鸟兽散，看鱼的看鱼，赏花的赏花，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宁琅看着桌上的糕点想拿些吃，又怕这个主儿发脾气，忍得难受。

闭目养神的顾铮觉得有道灼热的视线对着自己，直把自己看得发毛，睁开眼睛，只看到桌沿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直愣愣的盯着自己，眨也不眨。

“你盯着本皇子干嘛？”顾铮被盯得烦了。

宁琅弱弱的摇摇头，辩解道：“没…没…”

顾铮揪住他领子，说道：“此处只有我一人，你不是在盯我盯什么？”

小手颤抖着指向了桌上那碟子美味的糕点，顿时把人噎了个倒仰，二人大眼瞪小眼的，颇有些不知所措。

顾铮悻悻然的放开他的领子，说道：“你想吃便说，怎的不张嘴，吃吧。”他大一岁，生的高些，一抬手就拿到了，递到宁琅嘴边来。

宁琅接过糕点，粲然一笑道：“多谢哥哥。”一口一口的吃得香甜。

被这么一叫，顾铮心中竟生出一种得意之感，享受着被他崇拜的感觉，这感觉可不像那些多加吹捧的虚假之言，让人听了聒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