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那个光明照拂的人拽下神坛,
满足血腥的快感。
神捧起忘川的彼岸花,立下祖咒--
永世不生不灭,不淡忘罪孽。
他拭尽脸颊的鲜血,
桀骜着,“无妨。”
--
一树樱花纷扬,浅风绯色零落在他身旁,
一人捧卷,白发滑坠阶前。
偶然抬眸,眉眼温柔。
晨阳微熙,夕霞渐落。
他日日倚在朱楼一隅,看少年一页页翻至卷末。
那日黄昏,他合上书,却并不着急离去。
而是看向他藏身的角落。
浅笑,
“我看见你了。”
他一怔,走出街角,悄然解了隐匿身形的法术。
奇怪,他虽并非神明,修为却能凌驾上仙。可为何,却被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识破?
“你如何知道我的存在?”
少年扬起唇角,眸中是夕阳投注下的最后一缕天光,明亮而温暖。
“我在这樱花树下读卷已有月余,每日都有许多人前来打扰,可这几日,却安静的很。”
“想必是公子替我打发了--”
少年向他一揖,微风吹起广袖,落出白皙的皓腕。
“多谢。”
短暂的错愕之后,他很快回归漠然的神色,淡淡移开视线。
“举手之劳。”
少年眉眼弯弯,笑颜似一捧误入凡间的霜雪。
他将书抱在怀中,拱手一揖。
“在下然,敢问公子姓名?”
他本不该告诉一介凡人自己的名字,却终是沉声道:
“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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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然仍日复一日在樱花树下读卷,唯一不同的是,身侧多了神色郁戾的成。
一脸不耐,却从不曾离开。
终有一日,他偶然从字里行间抬首,看向成明晰的侧脸。惊讶地发现他倚着花树,阖上了眸子。
竟睡着了。
原来看似无所不能之人,也并非不知疲倦。
然注现着成较醒时柔和许多的睡颜,鸦羽似的眼睫微有些卷。少去些戾气,原来也不过是个清俊的少年。
他轻轻“啊”了一声,抽出页白纸,饶有兴致的对着成描画。
一盏茶之后,
他蹙眉看着画中栩栩如生的玄衣人,总觉得,缺少些重要的东西。
正犹像不决的抬笔,握笔的手腕却忽然被一只五指修长的手抓住。
成抽走他膝上的纸,视线扫过,神色辨不分明。
“你偷画我。”
然抬眸对上一双深渊似的凤目,耳尖蓦的发烫,心虚地错开视线。
“你装睡!”
成从容地将纸塞回然怀里,仍旧倚树闭目。
“何必藏着画。”
然一愣,垂眸笑了。
目光落在怀中的画纸上,灵光闪现,忽然找到了缺失的东西。
他在一树樱花下浅味的玄衣少年身侧,添上了一个素白轻衫的自己。
——
有一日,然怔立在樱花树下,眸中有些许怅然的神色。
喃喃道:“……花快谢了。”
成悄然出现在他身侧,静默片刻,忽然道:
“你可愿,与我同去看更美的地方?”
然讶异而惊喜:“比樱花美?”
“比樱花美。”
从那天起,他带他看水天一线,浮光云海;
也带他看喧嚣人间,灯火阑珊。
他看着然亲手折的孔明灯悠悠升上云端,在天边消失不见。
眼前忽地闪过一抹鲜红的颜色,定睛看,却是串圆润甜香的糖葫芦。
然将最顶端那颗糖衣饱满的山楂递在成的唇边,吟吟的笑。
“尝一个,很好吃的。”
成早已记不清糖的滋味,却不愿拂了他的期待。
他低头咬下一颗,透明的糖壳融化在唇齿之间,凉凉的酸甜。
成忽的一愣。久远到早己褪包的记忆在这一刻悄然翻卷……
——
一个松绾长发的年轻女子蹲下身,伸手揉了揉男孩柔软的发顶,眼角眉梢满是柔婉的笑意。
“阿成,猜猜娘给你带了什么?”
她变戏似的从背后拿出串鲜艳欲滴的糖葫芦,小男孩忙伸手去够,宝贝似的把糖葫芦护在怀里。
一口咬下,酸酸脆脆的甜。
他还没来的及咽下糖汁。
母亲不舍的声音忽地响起:“阿成,答应娘,要好好话着……”
人间除了仇恨,还可以有无限美好。
可惜……阿娘不能陪你,去看了……
茫然抬头,
女子的面目在地眼前模糊破碎,身形淡化成点点光斑纷飞消散。糖葫芦脱手落在地上,一刹那沾满了经年的灰尘。
“阿娘!!!”
孩子奔跑着追向她,伸出双手想要抱住那个温暖的人。却径直穿过仅剩的那团白光,扑倒在坚硬的灰石板地上,摔的生疼。潮湿黏腻的液体沾湿了掌心,抬手看,却是鲜血。
身侧似乎环绕着数不清的人影,不怀好意的私语源源不断涌入他的耳中,引的他头痛欲裂。那些人叫他废物、扫把星、罪臣之子……
卑贱到尘埃里去。
他只知道他那不苟言笑,日日早出晚归,忧心着黎民生计的阿爹与温柔恬静如三月暖春的阿娘再也没有回家。
一天一夜,他只等到一纸明黄诏书。
一个不大他多少的少年喝令他脆下,而后拖着长调宣读——
“张尚书杵逆圣上,罔顾帝尊,妄以言辞诬罪于神,有损天子龙颜……其罪当诛!”
他的犬齿死死咬住下唇,良久才尝出血液的咸腥味,目眦欲裂。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好似自由落体般坠下无尽深渊。阴暗与仇恨深深扎根、漫延、澎胀--
天子又怎样?神又怎样?!
我要所有高高在上者都为他殉葬!!
都给我死!!!
深渊中不知所处传来一道蛊惑般的耳语:
“孩子……拜我为师,我会传授你足以弑神的力量与法术,你将成为帝国至高无上的大祭司,诛杀一切所恨之人……再也没有人能定夺你的死生……”
“孩子,你可愿意?”
“……求之不得。”
--
“成?”
然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成猝然回神,回忆在眼前久久盘旋不去,留下些许眩晕。脊后的衣衫已被冷汗湿透,浸着丝缕寒意。
然担忧地看着他:“你还好吧?是不舒服吗?刚刚突然就……”走神了。
成阖了下眸子,声音微有些哑,像是淬着寒冰“……我没事。”
然有些疑感,但还是点了点头,并没再多问。
他抬头看看天色,有些黯然道:
“成,今日归程远了些,家母说过让我申时之前回府的,看来今天……是回不去了。”
成深深看了他一眼,呡了呡唇,呼出一口气:“……有我在,不论多远都回的去。”
然瞳中清澈透亮,似映着无限星光,又似在如水眸光中不多不少刚好笼下了一个人的身影。
“真的吗?”
成抬手遮往那双好看至极的眼睛,在他耳边低声道:“听我数。”
“三,”
“二,”
“一……”
微风旋起,身侧景致在成的眸中云烟般急掠而过,短短刹那间便又悉归平静。
“睁眼。”
然依言睁眼,看见的却是初见之时那一树尚未凋尽的樱花。
“哇,好厉害!”
然不敢相信地转了一圈,一把拥抱住成,真诚的惊喜道:“谢谢你,成,你是神仙吗?”
成垂下眸子,凤目有一刹黯淡。
“不,我不是。”
“永远也不可能是.....”
再往后的话却再也说不出口。
我是弑伸又被神诅咒的人,永世不得超生。
所以,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