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是周氏要害我沈家满门抄斩!”沈鸢身上的衣裳已被地面的淤泥弄脏,她晋淑妃太后极其不愿。又兼沈同远收复青州,太后言语之中多有斥责之语。
“我从未来过未央宫,姐姐也从未听我说过什么。”冯婕妤提着灯笼行走在宫巷中,宫巷之中无声无息,身后随行的脚步声也静的出奇。那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似乎让人忘记了这是三九酷寒。宫中的路似乎那么漫长,她走一步,身边的人也随着她的影子走一步。
她猛然回头,仿佛看到了她初入宫的模样。“贱婢大胆,竟敢冲撞贤妃娘娘。”冯婕妤当初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宫女,她在浣衣局中劳作。刚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宫巷,不小心冲撞了贤妃的车驾。她只是不停地磕头,不停的求饶。可一个宫女之命又能算得了什么。那时贤妃刚被皇帝责骂,心中怒火无处可发。可她却一下子撞在枪口上,她被贤妃的主管太监一把从地上薅起,似蒲柳一般责打践踏。她奄奄一息之际,看到贤妃似乎给人请安。
而后她被侍墨与其他几个宫女扶起,淑妃说了什么她早已记不清。她只记得淑妃派人将她送到居住的房屋之中,请太医为她疗伤。并让侍墨送来伤药,那瓶子上的画都无比精致。瓶身用丹青描绘,寻常人从未见过。
后来她在侍墨的帮助下进了司花局,从一个卑贱的婢女,摇身一变成了嫔妃,再后来得皇帝宠幸荣升婕妤。也许是往事陈年,淑妃早已不记得曾经帮过这个人。或是淑妃心善,即便帮助过也从未放在心里。她快步走至昭阳殿,想为淑妃求情。
“冯婕妤,您怎么来了?”小顺子强撑着精神向冯婕妤请安。“您来看陛下吗?陛下最近寝食难安,可还要通宵达旦批阅奏折,奴才…奴才看了也觉得心疼。”
可当她掀开帘子的那一瞬间,愣了一下,又将帘子轻轻地放下。“还请顺公公,不要对皇上说我来过这儿。”“奴才知道,奴才不敢打扰皇上。”她撑起油纸伞随着星光点点,走在回宫的路上。
在周太后的授意下,周贵妃时常出入皇帝寝殿。承乾帝无心于朝政,得周莹的开解后重走故地。
未央宫
时光一晃已过了半年有余。后来淑妃只听说,两位兄长及侄儿沈和在押往刑场的路上,百姓们冲破侍卫的围拦将手中的鸡蛋,菜叶子,石头通通砸向他们的身上。
“杀了他们也难解我们心头之恨,我丈夫随他们去洛川打仗,如今尸首无存。可怜我一双儿女不过才在襁褓之中,我公婆已年愈古稀。如今该让我怎么办啊。”
“逆贼,逆贼。”“杀了他们!”“一人之命怎敌我全家性命!”
耳畔的声响忽然都消失不见,只见刽子手端起烈酒吐在刑刀之上。天边的夕阳似乎预兆着沈氏的命运,如今已是夕阳西下。手起刀落,几声怒吼后沈氏三人已化作长恨青烟。
沈鸢曾在家兄入狱之时,苦苦哀求,求见承乾帝。她脱簪待罪跪在宫门口,只希望承乾帝能收回成命,免他们一死。但承乾帝从未理会,寒冬腊月,沈鸢早已寒气侵体,身患咳疾。她一躺便到了第二年的春日。
承乾帝也曾一人在夜里来过未央宫,可他从未进入,只是呆呆地站在院里看着桃花树。或是在沈鸢睡着之时,看一看他刚出生的孩子。孩子粉雕玉琢,圆滚滚地很可爱,可他只听见了沈鸢梦中的喘息。
他颓然地坐在未央宫中,她也听到了他的几声叹息。她强撑着身子出来行礼问安,二人复又无言,只是这样默默的坐着。
他的思绪又回到了初为太子的时候,那时沈同远与他是至交。“殿下,来日你为帝君。卑职必鞍前马后为殿下冲锋陷阵,使我南齐河清海晏,关河宁定,天下太平。”“那我一定要封你为天下兵马大元帅,要你建功立业,共享这盛世太平。”
他看着沈同远扬着马鞭,吹着笙笛,与他切磋武艺,纵马高歌。又听见沈鸢嘟嘴掐腰唤兄长回来,端上新做的荷叶酥,倒上陈酿的梨花酒。他看着沈同远伸手摸了摸妹妹的额头,又与他闲聊蹴鞠。可往事如烟,早已经挥手远去。
他思绪回到如今,沈氏一族已灰飞烟灭。他与沈鸢也早已相离。他扶了扶额头,将欲言语。沈鸢却跪在地上。他张了张嘴,声音嘶哑道,“说,你是不是,也恨这样的我。”他仿佛丢了什么一样,魂不守舍。
“臣妾不敢,天下都是皇上的。臣妾此生不过想要家人平安,可如今全成了泡影。”“鸢儿,只要你愿意,天下都是你的。何必如此…”
“臣妾要这天下做什么?你不分青红皂白,不加查察就断定沈氏谋反。你何曾考虑过沈氏是否有冤屈。”“只要你愿意,你还是朕最宠爱的淑妃。我们如今有了自己的孩子,我们会很幸福的在一起。我明日便禀明母后,封后大典照常举行。”
“我不愿意,我不愿意!”沈鸢将手中的佛珠扔下,“我不愿意踏着我家人的鲜血坐在这皇后之位,我不愿意午夜梦回之时,听到家人的求救却无能为力!你已经是皇上了,你想要什么得不到,何苦求臣妾圆你此生之意。”
“哼,说什么无能为力。是你们把朕推在这高位之上,是你们将朕禁于这皇宫之中。你以为做臣子难做啊,可我告诉你,比臣子难做的是太子,比太子难做是皇帝。朕看着你们一个个虚情假意,看着你们明争暗斗,看着你们曲意逢迎。朕早已厌倦了,可朕不得不坐在这里。这天下是朕的,谁敢图谋,谁敢僭越。朕杀了他!朕杀了他!”
“是啊,你已经是天下之主了。还有什么不能如意。”沈鸢不欲再言,重重地磕在地上。“臣妾此生无憾,但求皇上对公主多加照拂。”
承乾帝不知自己是怎样回到宫中,他想到年少之时,他从小便不讨父亲欢心。他不聪明,也没有魄力。他恍惚中又听到了他弟弟建兴王举兵叛乱,被诛杀于宫殿之上,他手上的鲜血怎样也洗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