册封（上）

阿箬退下后，在旁目睹了一切的海兰慢慢吃了几口蛋羹，若有所思道：“阿箬这丫头犯了什么错，惹得姐姐不快？”

这一句笑言勾起了如懿对如烟往事的追忆。

阿箬是从小贴身伺候她的家生丫头，如懿待她便如一起长大的玩伴，在一众侍女中格外疼惜。

后来入了宫，阿箬几次三番口出狂言招致祸患，如懿也从未想过要重罚她，甚至一心为了她的终身大事筹谋，盼她出宫嫁意中人，得一世安稳。

可她万万想不到，这般信任、看重的心腹有一天会为了荣华富贵反过来攀诬陷害她。

阿箬，到死都在怨恨她。

海兰见如懿面色深沉，以为自己说错了话，立时收了笑意，起身便要磕头请罪：“是嫔妾失言了。”

如懿回神，赶紧制止住她下拜的动作，将她扶到自己身边坐下，笑意温然：“你我之间何来失不失言一说，以后无人时你还是叫我姐姐，免得彼此生分。”

“是，姐姐。”海兰微微松了口气，甜甜唤了一声。

更衣洗漱毕，如懿躺在桃花心木滴水大床上，盯着鲛绡软帐上繁复的花枝绣纹，身下的云丝锦衾是熟稔的丝滑，却怎么也暖不热。

皇宫里的夜，总是这么难过。

锦绣堆叠里的寂寞孤独，往往会被无声的静夜放大，直到将整个人都拖下无边深渊。

如懿这样平躺着，脑中不受控地闪过前尘往事，心里的酸楚涌上喉头，一颗硕大的泪珠迅速划过她脸庞，悄无声息地洇入枕被之中。

造化为何如此弄人，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难不成自己罪孽深重，死一次还不够，定要再死一次？

这个念头让如懿身心一抖，她赶紧甩掉那些胡思乱想，向着身侧熟睡的海兰靠了靠，放空思绪，终于沾染着海兰的体温沉沉睡去。

天刚蒙蒙亮，一声尖利的呼喊划破了长春宫的宁静。

“永琏！”

守在床边的素心惊醒，起身拉开天青色暗织芍药春睡纱帐，只见琅嬅面色雪白、清泪纵横，一见素心便拉着她的手惶急道：“永琏呢？永琏怎么样了？快把永琏抱来！快去！”

素心何时见过琅嬅如此慌手慌脚、方寸大乱的样子，一时间也着了慌，顾不上规矩不规矩，赶忙遣了莲心去阿哥所将二阿哥抱来，倒了安神汤喂给琅嬅喝，安慰道：“娘娘且宽心，只是梦魇而已，二阿哥这会儿还好好地在阿哥所睡着呢。”

琅嬅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犹自惶惶不安，直到亲眼见到莲心怀抱中沉睡的永琮，才逐渐平伏下来，恢复了往日的淡定从容。

“现在时辰还早，娘娘再睡一会儿罢。”素心端来热水，绞了把帕子，擦去琅嬅面上泪痕。

“不睡了，一会儿就到合宫嫔妃来请安的时辰了，伺候本宫梳妆罢。”琅嬅给永琏掖了掖被子，最后在熟睡的儿子额上落下一吻，趿了软底鞋起来。

素心扶着琅嬅在象牙缕碎金妆台前坐定，一壁轻手轻脚地给琅嬅上妆，一壁满面堆笑道：“娘娘是天下之母、六宫之主，她们不过是伺候娘娘的卑下侍妾，就是让她们在外头等上一天，谅她们也不敢不从。”

“是么？”琅嬅轻轻闭上因没有休息好而微微泛涩的双眼，轻牵唇角，扯出一个淡淡的苦笑，“从前在潜邸时她们或许是卑下侍妾，待册封后却都是有头有脸的六宫妃嫔了，本宫也不能过分苛责她们。”

素心抬眼见镜中琅嬅神色淡淡的，加之面色倦怠，似有黯然之意，正欲扯了别的话头来讨好，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手上动作一顿。

琅嬅觉察，也不睁眼，只是问：“怎么了？”

“奴婢……奴婢只是想起一件事。”素心迟疑着道，“太后还同太妃们住在寿康宫里呢，今日便要册封六宫嫔妃了，若是咱们先太后一步移宫会不会不太好？娘娘要不去同皇上说一声，也好卖太后一个人情。”

琅嬅这才缓缓睁开眼来，凝眸片刻，取过桌上一支点翠银凤含珠步摇慢慢簪上发髻，漫不经心道：“你可知皇上为何到今日都不亲去请太后移宫，便是因为心中不愿。本宫何必去碰这个壁，扭了皇上的心意。左右内务府已经去请过了，太后不移是太后的事，咱们该册封的册封，该移宫的移宫，谁也碍不着谁。”

“至于人情么——”琅嬅轻嗤一声，拨了拨那凤口中衔着的长长一串珍珠，那点翠步摇泠泠颤动，在镜子的映照下闪着幽微的郁蓝的冷光，她傲然抬了抬下巴，坚决道：“本宫出身富察氏，是先帝亲定的宝亲王嫡福晋，谁都不能动摇本宫的皇后之位，何须卖她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