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蓝利刃没入身体的瞬间,有星星点点的血珠于袅袅晴光中飞溅四散开来,在苍白的青砖上绽出千枝万朵的烈焰红梅。
丝丝的痛楚很快为窗外缕缕柔和的花香所抚慰,如懿的灵魂逐渐脱离,悠悠飘向云端,便在那大片大片不真实的绵柔中,回忆今生。
一祯祯画面如同古旧书卷一页页翻过,带起些许呛人的灰尘。
她想起幼时的玩伴,年轻的父母,骄纵的庶妹,江南的绿梅,苏州的条头糕,第一次入宫拜见姑母时的小心谨慎,第二次入宫落选三阿哥福晋身份时的气急败坏,与他的遥遥初遇、一见倾心,嫁入王府的新婚之夜,两心无间的最初……
画面变换的速度越来越快,到最后几乎成了一闪而过的一痕白光,突然,强烈的日光涌现,生生刺入她的眼,这才召回她最后一点真实的意识。
如懿轻闭了闭酸涩的眼,晶莹的泪自眼角沁出,她便在泪眼朦胧中看到,花枝姗姗、浓翠树荫下,那人被柔暖光晕勾勒出的身影如琼树玉立,清隽面容上笑容明耀,薄唇微启,叫了她一声:
“青樱妹妹。”
青樱红荔,然青樱盛放,红荔未见,红荔将熟,青樱已落。
情起情灭不由人,花开花落自有时。
我们的最后,终究只是天人永隔,一世断肠。
所以还念吗,不念了。
惢心小主,小主!该起身了!
如懿将死之际只觉得自己的灵魂如同一只展翅飞翔的鸟儿自由自在地游荡于蓝天白云间,却突然被一支不知从何而来的锋利的箭矢射中,自己从万里高空俯冲而下,眼看着就要落地碾身为泥的瞬间。
明明已经停止了跳动的心狠狠一抽,她瞬然睁眸,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惢心阿箬姐姐,眼看着要到请安的时辰了,小主怎么叫都叫不醒,这可怎生是好?
阿箬糊涂东西!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要你何用!我告诉你,要是小主今儿因为你个贱婢误了时辰遭了责罚,那也都是你——小主,你终于醒了。
阿箬见如懿醒转,这才止住对惢心的责骂,转而扑到床前,将如懿慢慢扶了起来。
阿箬小主,还好您醒了,不然奴婢可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阿箬抢过惢心端来的茶水,喂给如懿喝了。
阿箬这会儿都卯时二刻了,可耽搁不得。
如懿神思恍惚着,眼里没有丝毫光彩,犹如一个毫无生气的木胎泥偶般任凭阿箬摆弄着洗漱更衣。
直到被按在金丝楠木妆台前坐下,饰盒中装着的金簪银饰折射出的点点金光照进她的眼,这才微微回过神来。
如懿一抬头,对上双鸾菱花铜镜中自己姣好如玉的年轻面孔,柔顺亮丽的乌黑青丝,再想起死前自己松弛的皮肤,枯蓬的白发,暗暗失神,心惊不已。
这又算是怎么回事,是死前做的梦,还是说,那一切不过是场梦魇?
阿箬手脚麻利地伺候如懿梳头,用碧玺翠珠扁方绾起一个平架子头,拣了两支点翠银饰珠花和一支烧蓝点珠绢花簪上,左右看看犹觉不足,复又摘下院中一朵淡黄月季花戴上稍显颜色。
“小主,看,奴婢梳的头,您可还满意?”阿箬扶着如懿的肩,嘴角含着自得且笃定的笑意,俏生生问道。
如懿却好像没有听到她说话也没有看到她这个人似的,只是一味盯着镜子发呆。
阿箬收回手,渐觉尴尬。
一旁的惢心赶忙打圆场道:“奴婢瞧着,阿箬姐姐梳的头可真真是端雅大方,既不会过分素净落人话柄,也算不上十分华丽惹了眼,再是妥帖不过了。”
如懿依旧不出声,就在两个婢女被难挨的静默弄得不知该如何自处时,如懿突然唤道:“惢心。”
惢心听得一声唤,不得不将阿箬挤到一边近身上前:“奴婢在。”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卯时四刻。”
“不是,我是说,现在是何年月?”
“……雍正十三年。”惢心被问糊涂了,稍顿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答了。
如懿怔住,口中低声喃喃道:“雍正十三年,雍正十三年……居然又回来了。”
被如懿冷落的阿箬不甘示弱,推开惢心靠到她身边,朗声道:“小主睡糊涂了?如今新帝登基,现在就等着册封六宫了。”
如懿又不出声了,默然静坐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惢心轻声提醒道:“小主,咱们该去寿康宫给太后请安了,今儿这日子是只能早不能晚的呀。”
如懿回神起身,丢下一句:“阿箬便不必跟着了。”
顾不上阿箬难看的脸色,便搭住惢心的手步出暖阁,向着寿康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