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午后,菀宁躺在床上小憩,永琪睡不着,便向毕沅讨来了《培远堂诗集》,细细研读。这《培远堂诗集》是毕沅亡母张藻留下来的遗作,张藻是当时颇有名气的才女,不仅能诗,而且学问渊博,可惜她年前就去世了,永琪因没有得见这位老人家深感遗憾。读了张藻的诗集,他收获良多,又见榻上的菀宁睡得沉,不忍打扰她,便起身走了出去。
庭前栽植了几株芭蕉,芭蕉叶随风摇曳,一派凄美之感,永琪看的入神,不一会儿,身后传来了一道温柔有力的吟诵:“窗前谁种芭蕉树?阴满中庭,叶叶心心,舒卷有余情”他转身望去,只见知画在回廊那头,缓缓而来。她走到永琪身前,福身请安:“参见王爷!”永琪随手拿起了一叶芭蕉,细细端详着,“小姐请起吧,这里不是皇宫,没有那么多规矩。”知画看他对芭蕉感兴趣,微笑着说:“知画记得南宋词人蒋捷写有:‘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唐代李益也说:‘无事将心寄柳条,等闲书字满芭蕉’可见芭蕉之美。”永琪笑了笑:“是吗,可本王却向来不喜芭蕉。”知画听见他的话,一时竟被噎住了,不知如何是好。永琪抬眼看她:“芭蕉总有一股子寂寞、悲伤,雨打芭蕉别离的意味就更浓了,若是没了雨的衬托,芭蕉不会如此悲怆,也就失去了自己的美....”知画品味着他话中的含义,还没来的及开口,永琪又接着说:“这绿植尚且要活出自己来,做人理应如此,你的祖母乃是一代才女,曾留下‘出身首荷东皇赐,点额亲添帝女装’的佳话,对你父亲也寄予了‘不负平生学,弗存温饱志;上酬高厚恩,下为家门庇’的厚望。想来毕府也是书香门第,名门望族之后,自是有气节在身上的,又何必执着于王府宫门,宫墙冰冷高丈,进去了,再想出来就难了!”
知画认真地听着他的话,心里泛起涟漪,从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父亲说她生来就是要进宫的,自小熟读《女诫》、《女训》,她是芭蕉,如若抛下了自己的使命,家族的兴衰,那她的生命将索然无味了。知画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他是父亲好不容易才盼到的贵人,全家上下为了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煞费苦心,父亲将全家的荣辱都寄在了她一个人身上,可是这位荣亲王满心满眼都是他的王妃,这位王妃灿若春华,姣若秋月,灵动率真,仿佛骨子里带着与尘世无关的真纯,知画的心仿佛蒙上了一层雾,她抬起眸子,看着永琪,缓缓开口:“王爷,臣女心中有惑,还望王爷解惑。”永琪温柔一笑:“小姐但说无妨!”“王妃...她...她比宫里的格格们还聪明博学吗,比京中的闺阁小姐们还持重端庄吗,王爷,您为何非得要这位蒙古公主不可呢?”永琪眼神如水:“我见众山草木,都不及菀菀半分眉眼,我的枕边人即心上人,不问难与不难,不问值与不值,终有一天,你也会遇到这样的一个人,在万物面前,万物皆是万物,可你若在其中,万物皆是你!”
菀宁迷迷糊糊地醒来,不见永琪,便出门寻他,没走多远便见永琪细心地与知画说着话,知画则是满眼崇拜与爱慕仰望着永琪,她看见这一幕,忙躲到柱子后面,虽然听得不真切,可她也知道他们两个人一定是在谈论文绉绉的话,菀宁心情复杂,永琪是说过她可以不懂诗词歌赋,可是现在永琪与知画同框出现,她可以与永琪谈天论地,可以与他品茶赏花,自己配不上永琪的满腹经纶和诗情才华。想到这儿,她不禁落下泪来,又无法怪怨永琪,只能埋怨自己,是自己不够优秀,不够大度,若是以前,她一定会冲过去把永琪带回来,“严刑拷打”一番,可是现在,身在毕府,荣王妃的帽子压得她喘不过气,她无法在众目睽睽之下朝永琪发脾气,公主的自尊与骄傲跑出来作祟,不能让人笑话了去。她极快地用手拭去了脸上挂着的泪,整理好情绪,回了屋子。
晚间,下起了倾盆大雨,永琪听着雨打芭蕉的声音,心里感叹自己下午随口一说竟一语成谶,在窗前感叹道:“何故闲来种芭蕉,早也潇潇,晚也潇潇。” 菀宁在床边怀抱着暖暖,瞥了他一眼,又低头看向暖暖:“院子里的那几片芭蕉都惹人挂念,那赏花叶的人就更不用说了,真真儿是让人怜惜”永琪听见她酸溜溜的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走到菀宁旁边,坐了下来,他伸手要去抱暖暖,菀宁即刻起身躲开,永琪带着诧异的目光看她躲着自己,菀宁开口:“别,这狗是民间的俗玩意儿,你还是不要碰的好!”永琪听着她的阴阳怪气,也生了气:“这话从何说起!我几时说过嫌弃它的话!”菀宁没有好脸色:“你是没说过,可你从一开始就嫌它麻烦,不肯要它,不是吗?”永琪气不打一处来:“你简直不可理喻,暖暖是你要留下的,我纵然不愿意,可也为了你,排除万难留下了它,如今倒引来你的诸多埋怨!”菀宁听见他的抱怨,大声地质问他:“那你现在是后悔了,你到底是看暖暖不顺眼,还是看留下暖暖的我不顺眼!”永琪被激得满腔怒气:“你今天是怎么了,非要找我的茬吗?不是我看你不顺眼,是你看我不顺眼,简直莫名其妙、胡搅蛮缠!”菀宁语气坚决:“你看,你看,你终于说出心里话了,我让你觉得烦了是吗,我比不上别的女人,所以你瞧不上我了,后悔娶我了!我是不如外头的那些个格格小姐们,也没有她们的学识,是我配不上你总成了吧!”
永琪让她气得口不择言:“你这是什么话,如果我存了这样的心思,我会这样小心翼翼地宠着你,爱着你,生怕让你受到一丁点伤害吗?”永琪激动地抓起她的手腕:“博尔济吉特菀宁,即使我如此呵护着你,你的心依旧像冰山一样冷,任我怎样都捂不热,你对我疑心,时时刻刻猜忌着我对你的感情,我可以抛下一切坚定不移的选择你,那你呢,就算受了一点委屈都要对我发脾气!我哪次不是顺着你,三番两次的顶撞我的额娘,与那些伤你的人为敌,如今你却跑来和我说后悔两个字,如果可以,我恨不得扒开心来让你瞧瞧!”菀宁听着他的话,心里难受,她就这样深深地看着怒气冲冲的永琪,说不出来一句话,身下的暖暖小心地迈着步子,走到菀宁脚下,发出轻微的呻吟,似乎在替她伤心。
就在这时,张毅叩门:“王爷,京城急报!”永琪猛地甩开了菀宁的手,头也不回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