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原X02号哨站,和凉风要塞其他的外围设施一样,供电统一规划,从要塞接出管道,提供给周边所有的附属建筑。
供电提供热量,也能加热水源,因此水房跟电房一般建在最靠近地下水的底层,紧挨在俩隔壁。
此刻,男人正站在水房里发呆,他脑子里像复读机似的反复播放一句话。
你这个粗鲁的人类。
万万没想到,有生之年居然被异人给嫌弃了,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不过,他也不想这么脏的。
有时候早晨醒来,躺在自己醉后的呕吐物里,闻着满身臭气熏天,他也厌恶这样的自己。
可又无能为力。
男人身上所用的这套义肢,是几十年前流行的型号,早已锈迹斑斑,变形难修,其实是堆在仓库里的垃圾而已,只不过适合他的尺寸,被翻出来废物利用罢了。
拆掉义肢,男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人,连床都爬不下来,更遑论站进淋浴室,把自己打整干净。
要是带着义肢洗澡,还是算了吧,除非哪天他彻底厌倦了这样腐朽的人生,决定用这套破铜烂铁电死自己。
不过常年累月,总是一个人待着,渐渐好像就什么都无所谓了。
男人陷入一种习惯性的循环,越厌恶自己,就越想用酒精麻痹自己,这么日复一日的,得过且过下去。
可今天,外力忽然闯入,只是一句话,就仿佛当头一棒,把他鬼使神差地敲来了水房门口。
此时站在洗浴室里,被激怒的热血渐渐冷却,男人茫然地看着墙壁上的喷淋,又看看自己身上两段机械义肢,陷入两难。
洗浴室很小,只有一平见方,里面还有一个硕大的过滤水箱。
墙壁再安装喷淋和水台,实际上这空间仅够一个成年人站立,连弯腰都有些困难。
在其他的哨站和观察所,只有驻守的士兵才能享受到这样的配置,毕竟在极地雪原,这已是无与伦比的待遇。
但换成男人,这就变成令人难堪的折磨。
房间太小,穿着义肢站进去,他就不能碰水。可若是脱掉义肢,他就仅能依靠左手左腿支撑,完全冲洗不了。
男人磨蹭了一阵,开始脱衣服,全部堆放门口,而后拿起墙边的木头拐杖夹在腋下,做好这些准备,他才把义肢卸掉。
残缺的身体瞬间不听使唤,男人咬紧牙关,用左手压着拐杖支撑自己。
拐杖挪一挪,左腿跟着蹦一次,拐杖再挪一挪,他跟着再蹦一次。
终于一点一点蹭进浴室,男人艰难将自己保持稳定,腾出左手反锁好门。
水龙头已经预先拧开,热水从头顶淋撒而下,顺着脏兮兮的头发滴下。
用左手撑着墙面保持平衡,男人就没有多余的手用来清洗了,他发现这么折腾一番,好像比打一架更累人。
身上旧伤引发的疼痛更折磨人了,进入雪季,即使是用酒精麻醉,好像也不太顶用。
男人现在一动不想动,只想靠着墙。
狭小的空间中,水汽蒸腾,一片雾蒙,听水声哗然。他忽然想起,以前在荒郊野外淋雨的时候。
那时不是在埋伏谁,就是在准备埋伏谁,再不然就是警惕被谁埋伏,战争绝大多数时候就是这样平平无奇,索然无味。
死亡如风,伴随左右。当年的他,偶尔会为无休止的战斗感到厌倦,但现在,若是能重新回到争斗之中,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但也只是想想罢了,过去已经离他太遥远了。
白芍没有开启切换天赋感官,而是循着水声,找到了水房内侧的小房间。
犹豫片刻,她走到门前,抬起手,别扭而陌生地弯起指节,学男人先前的姿势,敲了敲门。
里面很长时间没有发出声音。
白芍等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张口:
“大厅已经打扫干净了,我想要点吃的东西。”
水声依旧,但还是没有回答。
白芍又等了很久,肠胃里的咕叽声越发响亮,她只得催促起来:
“喂,你听见么。”
“我不叫喂。”
男人声音沉哑,掺杂几分焦虑和烦躁。
“你并没有告诉我你的代号。”
白芍回应。
里面的男人嗤笑一声:
“人类不用代号,我们有名字。”
白芍皱着眉头问:
“那么,我应该怎么叫你。”
男人语气中恼意更浓,听上去甚至有几分咬牙切齿:
“张白锦。”
白芍瞳孔猛然一缩,张白锦这个名字,不管是对于人类还是异人来说,都是如雷贯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