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进入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在一九七二年,孟萍诗收到了盛煜的讣告。
傅蕴楚强拖病体,坚持前去亲自祭拜。
孟萍诗只得带着她一起去香港。
回来之后,傅蕴楚的病时好时坏,低烧不断,几次寻医问药,得到的结果都是,上了年纪,身体就是容易犯病,要好好调养就是了。
为此,傅蕴楚不断的服食药物,却依旧阻止不了她的病情一年一年加重。
一九七四年,圣诞节前夕的一天夜里,孟萍诗陪在傅蕴楚床边,握着她越发冰凉的手,低声唱着歌。
她的歌声断断续续,一首热闹的圣诞节歌生生被唱的有几分凄凉,傅蕴楚脸上浮现出安然的神情,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容光焕发,闭着眼睛,身上盖着毯子,在孟萍诗的安抚下,神思逐渐飘零……
她最终还是没能等到新年,在悠然的歌声中溘然长逝。
……
她病中的时候,曾经对孟萍诗说:“萍诗,你知道,我这辈子最爱谁吗?”
孟萍诗怔了怔,问:“不是颂强吗?”
“是你。”傅蕴楚脸上浮现出笑容,她说,“你总说颂强对你如父如兄,但是我告诉你,你对于我,对于芷涵,你也是像一个大姐姐一样。萍诗,你有一个当姐姐,当母亲的天性,你喜欢照顾温顺的,听你话的小姑娘。”她擦了擦眼泪,说,“你对我而言,就像是姐姐一样,我没有兄弟姐妹,父母也都先我而去,其他的亲人,要么关系太远,要么就是在大陆上,连面也不能一见。如今我要死了,也只有你,能在我身旁。”
孟萍诗擦擦眼睛,说:“从你搬来这里,十一年来,我们相依相伴,这十多年来我过得很快乐,我曾经以为我的人生在一九一八年他死去之后就如凋零的花朵一样支离破碎了,但是我后来发现,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值得我爱的人。”
傅蕴楚脸上焕发出柔和的光彩,她在去世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①
这是源自中国人骨子里落叶归根的情怀。
——
那是一九二五年的盛夏,知了没完没了的叫着。
十七岁的傅蕴楚穿着时兴的的浅金色绣花旗袍,一朵朵金线绣成的莲花莲叶漂浮在浅金色的丝绸上,没有领子,更显得清凉,很适合夏天穿。
长度到达脚踝,同是金线绣成的衣服边上镶嵌了交错的小珍珠和水晶,盘扣上又挂着一串珍珠水晶的链子。垂着头发,有一个小巧的黄铜荷花发卡别在脑后。
在阳光的照耀下,她这身衣服烨烨生辉,小小的珍珠耳坠和衣服上的链子叮叮当当的响声说明了主人现在急切的心情。
她正步履匆匆的穿过茂密的梧桐树林,赶往孟萍诗的办公室,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路上,意大利来的高跟鞋让她的步履显得格外艰难。
突然,有一个人在后面叫住了她:“傅小姐。”
她回头去看,发现叫住她的人是尹颂强,她心中疑惑,停下了脚步,说道:“尹先生有什么事吗?夫人还在等着我,我要赶紧过去。”
尹颂强时年三十二岁,穿着布料轻薄透气的藏蓝色西装,西装的领口别着一枚精致的孔雀领针,低垂着头,说:“我确实有事求傅小姐。”
傅蕴楚年纪虽轻,但是在孟萍诗身边的敏锐,让她本能的不想跟尹颂强扯上任何关系。
正当她思索着如何拒绝他时,尹颂强早已洞察了她的心意,他走进一步,说:“傅小姐是聪明人,我知道因为大小姐的缘故,您不想跟我有牵扯。但是请您放心,我不会让您做您不愿意做的事。我所求您的事情,都是您做得到,办的了的。事成之后,我也保证我会给您丰厚的酬劳,并且您并不会因为帮了我的这个忙而在大小姐那里有丝毫损失。”
傅蕴楚承认自己确实短暂的被“丰厚的酬劳”说动了,而后尹颂强说“您并不会因为帮了我的这个忙而在大小姐那里有丝毫损失”让她略略的放了心,她犹疑了一会儿,发觉自己并不能确定尹颂强到底会不会坑她,她宁可不冒这个险,说:“可是我现在真的很忙,尹先生不妨另请贤能吧。”
她说着就要走,尹颂强一步拦在她面前,急切的说:“傅小姐,我知道您现在忙,那么我们约个时间,您看什么时候合适?”
傅蕴楚皱着眉说:“我……”
“请您放心,就算您不肯帮我,听一听这件事总没有问题。”
傅蕴楚没办法,说:“那么……今天下午六点吧……”
“很好,”尹颂强松了口气,继续说,“地点在哪合适呢?”
“就在我的办公室?”
尹颂强顿了一下,说:“您的办公室和大小姐的离得太近了,我跟您说的事,不太愿意让大小姐知道。”
傅蕴楚现在真的很着急,她必须赶快去到孟萍诗的办公室里,她说:“不愿意让夫人知道的话……恐怕我帮不了您。”
尹颂强走进一步,说:“这件事情并不会对您在大小姐那里有丝毫的影响,只是一个小忙,我有重谢。”
“那……在您的办公室如何?”
尹颂强点点头,说:“很好……多谢了。”
“我现在要赶快去夫人那里了,再见。”
——
①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出自南唐李后主李煜的《虞美人》。
此词为作者绝笔,是一曲生命的哀歌。
作者通过对自然永恒与人生无常的尖锐矛盾的对比,抒发了亡国后顿感生命落空的悲哀。
全词语言明净、凝练、优美、清新。
以问起,以答结,由问天、问人而到自问。
通过凄楚中不无激越的音调和曲折回旋、流走自如的艺术结构,使作者沛然莫御的愁思贯穿始终,形成沁人心脾的美感效应。
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直译过来是:登楼望月又忍不住回首故国。
注意:此处的故国指故土。作者在此引用它,单纯是为了表现傅蕴楚不能落叶归根,回到故土的无奈,叹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