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三的下午,两人正在街上看日落,褚淮景指着马路对面的一辆板车,上面放了几个铁皮桶的花,没有玫瑰,没有月季,多是些叫不上名字也可能是路边随便摘的却意外好看又可爱的花。
他说:“姐姐,最近我看水培花很流行,我给你种郁金香吧?”
沈蓝桉回:“就你那技术,能养的活吗?”
褚淮景反驳:“万事开头难,凡事得先学,我这还没学呢你就已经不相信我了,人与人之间的信任能不能再坚固一点?”
沈蓝桉回:“哦,好,我相信你。”
问:“……已经开始敷衍了,就这样开始不爱了吗?”
答:“没有,还是爱你的。”
算了,褚淮景决定别继续这个话题了。
他忽然松开沈蓝桉的手,跑到马路对面卖花的板车那边,由于全程是背对着的,沈蓝桉也不知道他挑了什么花。
忙活了十分钟左右,褚淮景终于包好了那束花,他转身朝沈蓝桉挥手。
沈蓝桉弯着眉眼看他。
褚淮景忽然比了个耶的手势,左手抱着花,对她笑得又甜又可爱,沈蓝桉立即会意,举起手机,给他拍了一张照片,手机刚放下,对面的褚淮景抱着花向她奔来,冲进怀里,往后撤了两步才稳住。
“姐姐,真的好喜欢你啊。”
“我也是。”
日常表白过后褚淮景才舍得松开沈蓝桉,把花给她。
天气仍是很冷,气温还没有回升的趋势,天色暗了下来,并且还伴随着簌簌掉落的雨滴。
路上行人行色匆匆地跑到屋檐下避雨,而沈蓝桉仍站在那盏路灯下,手里握着手机,捏得很紧,神色凝重,雨滴汇聚得越来越密集时,褚淮景撑着伞走到她身边。
雨滴砸在透明的伞面上啪啪嗒嗒,炸开飞溅到四处,风卷着雨滴斜飞,吹落在鞋面上,裤腿上,凉凉的湿意逐渐蔓延开来。
沈蓝桉说了一句很轻的话——
“蔺锦随,自杀了。”
那一瞬间,仿佛万籁俱静,风声骤停,雨滴冻结。
褚淮景才明白,那通电话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已经不需要我的爱了。”
只是她不需要了,不是他不爱了。
除夕夜的当天,留在了酒隅的翟文杰给沈蓝桉发了一张聚餐的照片,她看到照片里人很多,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有,蔺锦随也在其中,确切的说是除了蔺磊军之外蔺家所有人都在,邱妈和忠叔也在,陈万木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过去了,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江宁安也在。
多了一个空位,蔺锦随就坐在那个空位旁边,而已经成为他的未婚妻的江宁安却不坐在他身边,而是在对面,旁边是另一个与她身份相当的男生,两人看起来相谈甚欢。
空位的桌面上放着一束香槟玫瑰,不不多不少刚好九支。
江宁安的手边也放着一束花,不过是粉色戴安娜。
蔺锦随眉眼衔着笑意,可是看起来仍然与周围洋溢着的欢乐氛围格格不入。
十二点整,烟花绽放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在欢呼“新年快乐”,所有人都在大声地喊出自己的新年愿望,譬如日日顺大吉,年年发大财,譬如今年脱单明年抱娃,譬如一天换一个男模七天包一个鲜肉,譬如要和xxx好好的过完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
只有蔺锦随不一样。
他看烟花,看凉城的方向,在漫天绽开的璀璨之下,说了有生以来最正式最郑重的一句告白——
“沈蓝桉,我爱你,这辈子就到此为止了,下辈子,我一定会变成你喜欢的样子,那个时候,我会带着这辈子的爱意再次遇见你,希望你是先对我心动。”
他借着周围嘈杂吵闹乱糟糟的人声,说了他每年都会向烟花许的愿望——
“一愿桉桉岁岁常欢喜,二愿桉桉年年皆顺意,三愿桉桉永远住在童话里。”
童话里的公主永远美丽善良,永远幸福快乐,他也要她这样,很遗憾没能成为最后站在她身边的王子,但是,公主曾与他共过最后一支舞,他已经很满足了。
除夕夜过后一直到初二晚上,短短两天之内发生了很多事情。
刚刚订婚不到三天,江大小姐带着父母亲自上门退婚,双方说了很长时间,最终这场商业联姻因为有了翟文杰的介入而彻底破裂,随之而来的打击就是曾经作为商业巨头的万霆集团破产结算,万霆董事长锒铛入狱,蔺老爷子支撑不住再次病倒住院,剩下的不多时日是在病床上度过的。
而那笔蔺夫人留给蔺锦随的遗产被他本人全部散出去了,邱妈和忠叔得了一笔丰厚的养老金,回老家过下半辈子了,陆儒得到翻了好几倍的工资也被解雇了,剩下的他捐给了社会。
初一下午,蔺锦随给陈万木打了个电话,陈万木放下所有事情赶到酒隅,陪他说了一晚上的话,陪他看了一晚上没有星星的夜空。
陈万木临走时,蔺锦随将一个纸箱抱给他,并且告诉他:“过两天你再打开这个箱子。”
一切事情都做完了之后,蔺锦随给江宁安打了一通电话,内容很简单,只有两句话。
“很抱歉辜负了你的喜欢,祝愿你能拥有一个两情相悦的归宿。”
当晚,22点差三分的时间,蔺锦随用那把曾经刺入过沈蓝桉心口处的水果刀扎进了自己的心脏,疼痛感蔓延四肢百骸,他想,原来被刀扎的感觉这么疼,失去意识的那一刻,他突然很后悔没有跟她说一声对不起。
他什么都没有留下,陆儒发现他时,他躺在藤椅上,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衬衫和黑西裤,头发也理成了那年初见时的碎刘海,心口上插着一把刀,手里握着两朵餐巾纸折的玫瑰花,失去了往日的风采和美丽,一如枯败凋零的玫瑰难看丑陋,他的眉眼舒缓,唇角勾起,好像不曾留下什么遗憾。
雨还在下,风也很大。
收到这个消息时,沈蓝桉才恍觉时间飞快,原来他们已经认识这么长时间了,原来真的有人会喜欢一个人很久很久,原来真的有人愿意为爱付出生命。
又蠢又可笑,可是,却又浪漫死了。
至死不渝的浪漫死。
两天后的葬礼上。
按照蔺锦随的遗愿,他的归宿在凉城,他要回凉城安葬。
天气仍是很恶劣,既刮风又下雨,淅淅沥沥的小雨打在黑色的伞面上,像一声声沉闷压抑的鼓点敲击在每一个人心上。
前来吊唁的人相继离开,最后只剩下站在最后一排的沈蓝桉和褚淮景,以及站在最前面的陈万木。
“姐姐,过去近一些吧。”在她旁边的褚淮景轻声说道。
沈蓝桉没说话,往前走,在距离墓碑的一米远处站定。
照片用了彩色的,是那张被挂在状元榜上的证件照,那张和她化了妆拍的证件照有几分相似的一寸照。
“现在她不需要我的爱了,那我就先到下辈子去等她,下辈子再一起给她。”陈万木突然开口,“这是他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桉桉,你真的,很幸福。”
陈万木离开了,两人在墓前安静地又站了三分钟,沈蓝桉才开口。
“你觉得可笑吗?还是可怜?”
“我倒觉得心疼。”褚淮景摇摇头,却是这么说。
“什么?”沈蓝桉偏头看他。
“替他感到心疼。”褚淮景看着那张照片上的温柔笑意,轻轻叹息了一声,“如果我是他,我会觉得特别心疼,一直喜欢的女孩从未给过回应,一直优秀着却比不过一个处处不如他的人,明明生活与前途都那么明朗最后却选择结束生命,从小到大都活在美好与光明之中最后却死在了最痛苦的黑暗里,换做是我,我也会心疼死的,因为死了,就不会再觉得痛了。”
“他太固执了,总是把自己锁在不喜欢我就会死的桎梏之中,他从来没有跟自己和解过,一直在跟自己置气,这样的结果,就算可以避免,他过得也不会好,祝他释怀解脱吧。”沈蓝桉往前走了两步,走出了伞下,雨水打在她的发上和肩上。
褚淮景没有上前,站在原地等她。
沈蓝桉将一直抱在怀里的那束百合花放在墓前,从来没问过他喜欢什么花,那就送这个,没别的意思,就是想——
“祝你和自己百年好合。”
下山时,迎面碰上往上走的江宁安,她独自一人,抱着一大捧开得娇艳的白玫瑰,撑着一把透明的伞,一身白裙白鞋,鬓边别了一朵白色山茶花。
两人打了个照面。
江宁安告诉她:“蔺锦随之所以主动找我订婚,为的就是你也能受邀而来,他希望你能做他几个小时的新娘,就当你们做过夫妻了,他想死而无憾。”
“而我又为什么会答应?因为他求我,他第一次求我只是为了你,求我帮他完成最后一个愿望,哪怕他到死想的也只有你,我之前觉得你没有心,后来才知道只是不会为他悸动而已,就像我一样。”
她的眼角泛起泪花,“我来祭奠我死去的十二年青春以及祝你和你的男朋友百年好合。”
沈蓝桉给了她一个轻轻的拥抱,然后两人相错开,她穿着白裙祭奠青春,她穿着黑衣告别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