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蓝桉往里面走的时候,又碰到了昨天撞到的于老师。
于纪芝正抱着一个大纸袋,低头边看手机边朝她迎面走来。
“于老师。”沈蓝桉有礼貌地先打了招呼。
于纪芝从手机屏幕上抬起视线,见是她,露了笑,“你好。”
“于老师你住这边吗?”
“对的,这几天在忙着搬家。”
“可是,这里距离学校有点远诶。”
于纪芝的笑容里掺了几分难为情,不好意思地说:“其实实不相瞒,学校附近的租金太贵了,我负担不起,这边的便宜,远一点就远一点,权当锻炼身体了。”
沈蓝桉微微点头,表示理解,转了个话题,“今天净一也有找你玩吗?”
说到戚净一,于纪芝的眼神变得更柔软了,“当然了,他还给我带了好多糖,什么旺仔QQ糖,大白兔奶糖,高粱饴,简直太可爱了!”
沈蓝桉细细思量了一下,心里很快形成了一个决定,她笑:“净一很喜欢你呢。”
两人又聊了几句,才互相擦身而过。
纹身店——
邰启扬坐在门口,手心里躺着一颗高粱饴,他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宝贝似的放进了上衣口袋里,嘴里咬着烟,脑袋往后仰,靠在墙上,烟雾飘飞间,他的思绪又被带回傍晚时分。
他那会儿刚恢复正常,被关培祯联合御渡给丢出来了,他就从斜对面杂货铺门口顺了张小马扎坐着抽烟。
没一会儿,一辆破三轮牛逼轰轰地载着一车家具家电过来,车轮滚过去,卷起一阵土,扬了他一脸灰,邰启扬当场就问候了三轮车车主的爹娘。
紧跟着后面就小跑过来一个穿着裙子编着发的女人。
黑发编成单边麻花辫置于左肩垂在胸前,上面还别了一朵红色绒布山茶花,一件藕荷色宽松旗袍,七分袖,露出一截纤细的皓腕,脚上是一双绣花鞋,她手上还捏着一个类似于荷包样式的手袋,整个人的气质落落大方端庄贤淑,像是从民国画里走出来的大家闺秀。
邰启扬只看了几秒,又收回视线,垂眸看地上。
住这里不一定是有钱人,但至少比他干净,那女人美则美矣,就是不是他能肖想的天上月。
她应该是在搬家,地址就在纹身店的斜对面,杂货铺的旁边。
那有栋自建的旧楼,三层,住户搬出去住了,空出房间租出去收钱,一层租给了一个老太太做裁缝屋,二层原来有租户的后来搬走了,三层被于纪芝租了。
于纪芝没钱请货拉拉,找了个蹬三轮的大爷有偿搬东西,不过只在门口卸下,不负责搬上楼。于纪芝看着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有些头疼,皱着秀眉,不知道该怎么办。
老太太从缝纫机后面抬起头,搭在鼻梁上的老花镜往下滑了一点,有些浑浊的眼珠翻起来看人,她告诉于纪芝:“对面那家纹身店,有几个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年轻人,你可以去试试找他们帮忙。”
于纪芝谢过老太太,然后视线放远,落在了那家纹身店的门面……的那个男人身上。
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头发稍长,很凌乱,或竖于头顶,或垂于额前,他低着头,侧脸看眉弓突出,鼻梁高挺,下颔线比她的人生规划都清晰,脖子上有纹身,是一个青色太阳,嘴里咬着烟,烟雾往上飞,缭着他的额前碎发,凸起的喉结时不时滚动一下,很简单的polo领白T配黑棉布裤,衣袖下隐约可见他结实的肌肉,脚上是一双很老气的灰色拖鞋。此时他是以双腿敞开,呈外八字,小臂搭在大腿上,双手交握,右手拇指摩挲着左手拇指的姿态坐在那里抽烟的。
感觉……好凶啊,会不会不好说话?
于纪芝有些担忧,又问老太太:“奶奶,那家人好说话吗?”
老太太顾着眯眼穿针,没搭理她。
“……”
于纪芝决定还是过去试试吧。
目光所及之处突然闯入一双缎面绣花鞋,裙摆微微晃动着,邰启扬拿烟的手微微停顿了一下。
他没抬头,听见她如百灵鸟一般的悦耳动听的声音轻轻开口。
“先生你好,打扰一下,请问你现在时间方便吗?我想拜托你帮我搬一下家具可以吗?”
邰启扬依旧没抬头,只是侧过脸看那个女人。
她好像有些害怕,还是紧张,右手抓着左手小臂微微抚摸着,以缓解这略微有点难为情的场面。
人美,声音也美。
邰启扬将烧了一半的烟摁在地上捻灭,站起身,“行,我帮你。”
于纪芝被他突然站起来的动作吓得不禁往后撤了两步,妈呀,有点害怕,黑社会气息好浓重啊!
“怕我?”邰启扬将女人的反应尽收于眼底,心里觉得她有点搞笑,面上却是微微挑眉,略带着质问的语气,其中夹杂了几分压迫感。
于纪芝更紧张了,摸着手臂直接变成掐着手臂,强颜欢笑,说出的话是自己都没想到的磕磕巴巴,“不……不是……我……”
一个“我”字急促地重复了好几遍,愣是说不出下文。
邰启扬嘴角几不可查地勾起一抹弧度,没再和她搭话,越过她,走向她身后的那一堆木头家具。
邰启扬长得人高马大,一身腱子肉,扛起木头重的家具毫不费力,但是上上下下好几趟给他也累出了满头大汗,前胸和后背也都被汗水润湿了。
于纪芝买了瓶水,不好意思地递给那个为她忙上忙下的男人,“请你喝水。”
邰启扬接过,拧开瓶盖,仰头灌下,水珠顺着他凸起明显的喉结滑落至衣领内,他的左边是挂了半边天的火红帷幕,映在他的侧脸上,氛围感直接拉满!
于纪芝眨了眨眼,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口水,这大概就是她闺蜜所说的男性荷尔蒙爆棚的性感糙汉吧?
男人额角有汗珠滑落,作为小学一年级的班主任的于纪芝下意识地就掏出纸巾将那几颗汗珠擦掉。
两人双双愣住。
邰启扬维持着喝水的动作不变,瓶口脱离他的唇,水还剩一小半,他视线下移,盯着比他矮了一个头的女人,眼神询问。
于纪芝立即收回手,弯起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不好意思啊,我教的学生都是小朋友,习惯性动作,你别介意。”
“你是老师?”
“嗯,小学语文老师。”
“谢谢。”邰启扬拿过她攥在手里的纸,说了句,越过她,仍在小马扎上坐着。
男人走得快,卷起一阵风,浓烈的荷尔蒙气息混杂着烟草味和淡淡的柠檬海盐味扑向于纪芝的面门。
倏地,于纪芝觉得自己的脸颊在发烫。
邰启扬又点了根烟。
没一会儿,那只帮他擦过汗的细白玉手又伸出在他的视线里。
手掌向上,摊开,手心里乖乖躺着一颗高粱饴。
“这个送你,今天多谢你了,等我发工资了再请你吃饭作为回报。”
所有种类的糖,一概被他归类于小孩子的玩意儿,他从来不吃。
考虑了几秒,邰启扬收下了,偶尔尝尝味道也不是不可以。
女人走了,她的背影窈窕,身段柔软,就连走路的姿态都很优美。
他做保安的那个小区是个高档小区,进出的女人衣着光鲜亮丽,名牌包包口红加豪车,也不是没有富婆想要包养他,可惜他看不上穿黑丝的,对白裙子的清纯欲女也没兴趣,他喜欢软成水儿的那样的。
不过,挺遗憾的,虽然不是个高攀不起的名媛闺秀,却也是个教书育人培养祖国花朵的人民教师。
这让他怎么有那个胆儿下手呢?
关培祯出来,见邰启扬在发呆,拍了拍他肩膀,“桉桉准备过来了,你快想想待会儿要怎么跟她交代。”
提到这个,邰启扬原本的兴致瞬间萎下去了。
两人前脚刚进去没多久,后脚沈蓝桉就推门进去了。
门上风铃响动,沈蓝桉抬步进来,裙摆稍微窄了点,步子不大,倒是有几分袅袅婷婷的婉约气质。
年纪最小的于耀宗惊愕表情全部体现在脸上,震惊之余还记得拿了手机对着沈蓝桉,“桉桉姐,比个耶。”
沈蓝桉没那么幼稚地比耶,不过挺配合地露了笑。
一众人:!!!!!
关培祯:“桉桉你怎么穿裙子了?”
于耀祖:“你换风格了?开窍了准备钓凯子了?”
御渡:“这种温柔大姐姐一般俘获小男生的概率有80%。”
于耀宗好奇提问:“那剩下的20%呢?”
御渡:“拿下像我这种玉树临风矜贵儒雅的谦谦君子。”
关培祯很不给面子地拿了个抱枕捂到御渡脸上,骂他:“滚蛋!没脸没皮的小混子!”
沈蓝桉一个没应,坐下,翘起二郎腿,摘了包包放桌上,转头看关培祯。
“联系了吗?”
此话一出,全场鸦雀无声,寂静得连于耀宗紧张的呼吸声都能听见。
沈蓝桉恍若未闻,打开烟盒磕在桌面上,抖出一根烟,用唇抿住,拿过桌角的火柴盒,划了一根火柴,点了烟。
“多少钱?”
仍是一片沉默,无人敢应声。
没人出声就代表默认了这事儿压根就没去办。
长长的一口烟圈缓缓呼出,烟雾往上爬,有些熏眼,沈蓝桉微眯起双眼,似是漫不经心的话语,却又压迫感十足。
“理由。”
几人面面相觑,最后把目光全部锁定在邰启扬身上。
邰启扬似是才有所察觉,抬眸扫了一圈他们,慢悠悠地从上衣口袋掏出那颗粉色高粱饴,放到桌面上,食指指尖点了点。
沈蓝桉掀起眼皮,凉凉地看向邰启扬,“谁送的?”
御渡插话:“女人,漂亮温柔的女人。”
于耀宗补充:“跟桉桉姐你今天的风格差不多。”
邰启扬不语,沈蓝桉替他解释说明,“你想为了那个女人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嗯。”
四脸惊讶,原来邰启扬还能有这一层觉悟的吗?!
“没机会了。”沈蓝桉冷漠地说。
“求你,你相信我,这次一定可以的……”邰启扬仍垂着头,声音有些哑,在乞求她。
沈蓝桉突然来了脾气,抓起包包就丢过去,砸在邰启扬脑袋上,他不躲,也不动。
“老子信你个王八蛋!为你自己都做不到,还为个女人?这种话谁信!你TM脑子被门夹了还是给狗踹了!”
突如其来的暴躁吓坏了于耀宗,给孩子整得直接变身复读机,他就坐在沈蓝桉旁边,沈蓝桉一发飙他就赶紧抱住她的腰,劝她:“姐姐姐姐姐姐姐姐,裙子裙子裙子裙子裙子,别气别气别气别气……”
对面的关培祯也赶紧上前挡在沈蓝桉身前,以防她一个飞踢过去,御渡护在关培祯身后,万一沈蓝桉六亲不认他还能及时拉走关培祯。于耀祖拦在邰启扬身前,怕他也突然来气上去跟沈蓝桉打架。
邰启扬冷静道:“我想爱她。”
真话假话暂且不论,就凭他之前的无所作为,沈蓝桉都不可能会相信邰启扬这个人会有去爱别人的勇气。
“爱你妈个大鸡蛋!你连你自己都爱不好,你有什么资格去爱别人?你拿什么去爱她?拿你一个月两千五的工资吗?还是拿你独瘾发作又偷偷吸独的狼狈?还是拿你有了上顿不知道能不能有下顿的窘迫?你连你自己都养不好你怎么去爱她?你告诉我啊?”
“你相信我……”
邰启扬没有倔强地重复那句“我想爱她”,在乞求沈蓝桉再相信他一次。
沈蓝桉突然转向耀祖耀宗,声音很冷,“你们呢?”
于耀祖别过眼,于耀宗小小声的说:“我……我们……也不想去……”
得了准话,沈蓝桉突然冷静下来,火气烟消云散,“好,当我没说过。”
沈蓝桉捡起地上的包,掠过邰启扬跟前,最后丢下一句“一群废物”,然后快步走了出去。
风铃剧烈响动过后,室内又是一片寂静,气氛也有些阴沉,所有人都默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