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车祸

　　林蔷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林薇都在做同一个梦。

　　梦里的少女坐在昏暗的房间里画一幅画，手边的热水袋散发出一股灼热的温度。林薇就靠在她身侧不远处的床上，低头看书。

　　一阵敲门声响起，林蔷起身去开门。门被拉开，后面没有一个人。待到林蔷回过身时，身后的书房却变成了一片火海。

　　烟雾弥漫，火势猛涨，林薇被团团围困。林蔷猛地冲过来，拼命去捶那扇无形的门。

　　林薇似是听到声响，抬头看来。她冲林蔷笑着，合上手中的书，将它扔入火海，自己也摇摇晃晃的倒下，被火舌吞噬。

　　仿佛氧气被火焰一起席卷而去，林蔷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她疼得倒在地上，哭出声来。

　　枕头上泪痕濡湿的触觉如此明显，林薇哭着醒来，全身疼得发抖。

多少个像这样一般哭醒的午后，她都希望最后葬身火海的是自己。

　　林蔷已经去世半年了。

　　这半年来，林蔷这个名字越来越少的被提及。哪怕她刚死的时候，认识林薇的人都来安慰她，告诉她不用太过忧伤，天灾无法避免，人祸更不可揣测。告诉她这毕竟不是亲生妹妹，她大可不必介怀。告诉她时间可以冲淡一切。

　　从前为了保护妹妹总是张牙舞爪的林薇沉默着，什么也没有反驳。

　　该怎么反驳？

　　她的世界本来就是黑色的，就算在林蔷出现后，也除了她这一束亮光，别无他色。

　　……

　　傍晚下起了大雨。林薇的大学舍友邀请她去家里一起吃晚饭，林薇恰好和距离舍友家不远处的杂志社约了工作，便答应下来。

　　她打了伞，提着化妆箱打车前往舍友家。半路上舍友打了电话过来，“薇薇对不起，我们公司又有了新的投资方，原定的假期取消了，今晚要加班，聚会我去不成了……不如，我帮你把媛媛约出来，你们两个聚一聚？”

　　林薇婉拒了。

　　她和杜媛也是一个宿舍的，但是毕业后就各奔前程，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了。现在忽然要一起出来吃饭，双方都会不自在。

　　舍友在电话那边继续道：“唉，那就只好下次有机会再聚啦。真羡慕你，做着自己喜欢的工作，工作时间自由，还不用加班，不像我，想和你们吃个饭都抽不出时间，唉……万恶的资本！”

　　林薇应和几句，匆匆挂断了电话。

　　林薇是H市小有名气的化妆师，自从去年给一个古装剧组画的造型出了圈后，日子也渐渐好了起来，不用再每天没日没夜的工作了。此时距离和杂志社约定的时间还有四个小时，林薇想到化妆箱中缺货很多天的某大牌粉底，让司机师傅掉头去了中心商城。

　　到达中心商城的时候雨势已经变小，林薇拿着伞下了车。

　　她常去的化妆品商城在街对面，等红绿灯的时候，她看到有名妇女抱着孩子打电话，“现在才懂得接电话？今天是囡囡的生日，你答应她一定会回来陪她，现在你做什么去了？”

　　她抱着孩子又撑着伞，手机拿不稳，索性把怀里的小女孩放下来，“在工作？你早干什么去了？孩子长这么大，过生日你哪一次陪过她？到底是我们重要还是工作重要？陆存风，今天你就给我把话说清楚了，你到底还要不要我和孩子？”

　　小女孩三四岁大，手里玩儿着一个溜溜球。没抓稳，溜溜球掉下去，顺着斑马线一路往前滚。

　　小女孩歪歪扭扭的去追溜溜球，不远处一辆奔驰鸣着笛飞速驶来，她的妈妈还在和手机对面的人争论，林薇回完微信抬头一看，大脑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先冲了出去。

　　只记得她把小女孩推向前方，紧接着腰腹狠狠一疼，五脏六腑像是移了位，一股甜腥味涌上喉咙，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都说人死前会回忆这一生，可是生与死只隔着一瞬间，林薇连回忆的时间都没有。

　　人群的呼喊声，小孩的哭叫声，车轱辘骤停发出的刺耳摩擦声，是她最后的记忆。

　　……

　　林薇做了一个梦。

　　梦见了很多年前，她还小的时候。那时候父母还没有因为车祸双双过世，林蔷还没有死于火灾。那时候她过着令人艳羡的生活，一伸手就能碰到自己想要的。

　　梦见在她四岁的时候，父母往家里带了个比她小两岁的妹妹，告诉她这个妹妹叫做林蔷，以后他们就是一家人了。

　　梦见她们十三岁那年父母因为车祸双双去世，肇事者被警察带走，她们举目无亲，生活的担子一下子砸到身上，压断无数生机。

　　梦见自己最终放弃了去国外留学的机会，去了隔壁市的一所大学，打工赚钱，供林蔷上学。

　　梦见林蔷高三下半年成绩迅速下滑，神色日益憔悴，动不动就晕倒，自己硬拽着她去了医院，才知道她为了赚钱，把食堂的饭卖掉，还打着两份钟点工，劳累过度又饮食不规律，早早地就得了食道癌。

　　梦见她们后来住着的出租屋，家具年久失修 ，漏电起了火，林蔷奋不顾身的冲进来，把她推出去，自己却被烧断了的灯管砸到头，仰面倒下。

　　梦见自己哭着喊着想冲进去救林蔷，迟来的消防人员却死死地拉住她，一边灭火一边让她冷静。

　　她还梦见大火熄灭后焦黑的房子和林蔷再也没有睁开的眼睛。林蔷救了她，自己却没能出来，这是她这辈子都无法释怀的事情。

　　可是现在她要死了……好像也释然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