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5

茶香四溢。

皇帝随口提道茶香不错，比前两日番邦进贡的龙涎香还好上几分

皇帝端坐在御案之前,轻轻一吹，抿了口热茶,叹道:“徐卿才识极好，19岁便中了状元，天下能有几人?可惜了。”

“再者，”皇帝惋惜，“ 朕与徐卿在殿试上谈过几句，很是投缘。徐卿这样的才情....”

身旁研磨之人顿了顿，随手抄起皇帝案前的折扇，转了两圈。对此子只有二字评价:“器小。”皇帝亲昵笑笑，“ 年轻气盛罢了，到底是孩子。”

“你倒是好脾气。”

下一秒，折扇便抵在了皇帝喉处——皇帝一下哑了声。

闻歧轻勾唇角，拿扇子挑起皇帝的下巴。“ 不知徐学士做了何事，惹得皇上这样挂念?”

皇帝撇过头去，恼道:“摄政王自重！”

“程景，”闻歧收了扇子，“你莫要一直这样念着旁人。”

皇帝沉默半晌，装作未懂。忽又怒道:“徐卿昨日一早给朕递了折子，说他要告老还乡，卸甲归田，这是哪门子浑话?你们一个二个，全是当朕软弱无能，把朕当傻子戏弄!”

闻歧心里暗骂一声蠢货，面上不动声色地给皇帝上眼药:“此子心骄气躁，想是被禁了月余，心中有怨。”

皇帝仍是气恼，“ 徐卿殿试时口无遮拦，自有朕去责罚。你倒好，他那学士的位子还没坐热呢，你就将他拎去新府禁足，你这是安的什么居心?”

“皇上怎到怪罪我了?”闻歧一脸委屈，“莫不是我教他在殿上胡说，我让他辞官不成?”

——竟是避开了为何禁足徐长垣一问!

皇帝迟疑片刻，恕他的脑子实在不能想清这其中的弯弯绕——否则他也不是摄政王的傀儡皇帝了。蓦地，他福至心灵，“半月前，你造访徐府?”

皇帝在闻歧这里留了些耳目，那日谈话内容他亦清楚，并无问题。可怜皇帝想破脑袋也想不到问题出在一个男宠身上。

闻歧苦笑，“皇上若是怀疑我，我能有什么法子?”

“倒是我多虑。”皇帝打消念头，只道:“明日，朕宣徐卿进宫，总不能让他不明不白便辞了。”

闻歧面上仍是温柔谦和，心里想的却是怎么悄无声息地把徐长垣脑袋摘下来。

闻歧柔声哄着皇帝，又给他倒了杯茶。

黑褐色茶汤浑浊归浑浊，倒是能清楚的映着江王那副表里不一的奸人面孔。

半晌，皇帝捏着眉心，挥挥手叫他退了。

闻歧规规矩矩，出了门就冷下脸，对走过来的冯管家说:“ 把罗烁带出来。”

老冯点点头走了，闻歧怀抱着手炉，在御书房门外站了半天。

6

“翠儿，”小徐一面合衣一面着急忙慌地向外走，“ 我的官服呐？”

小翠泰然自若，半分不见焦急，说都给您备好了，明日面圣的家伙事儿一件都少不了!

小徐讷讷，心想面圣备的什么家伙事儿。面上却很放心地一拍小翠的肩一扭头喊: “老刘!车马备好没啊?”

“备好了。”老刘也很泰然，“水灵灵的河曲马，拿甘草喂着呐。明日寅时一准儿在府外侯着。”

寅时

北京时间凌晨三点至五

寅时出发，卯时就能到。

小徐很是悲愤，从前书信很慢,车马很远，车马很远啊车马很远。

继而又向老刘吼:“ 把罗烁给爷叫过来!摄政王前脚刚从宫里出来，后脚皇上就派人让我面圣。保准跟他脱不了干系!”

是以，罗烁也很泰然自若的登场。

小罗心里藏不住话，且又很不吝对其做评价——“蠢东西。”

“我半月前同你说的话你当屁放了不成?”小罗很是气愤，“你昨日贸然辞官，让摄政王知道了。”

小徐微怔，心想我将你叫来是想审你，怎么你倒先骂上我了?他轻叹一口气，说小罗啊小罗，你有所不知。

当朝皇帝江程景舞笔弄墨，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当得上文人，却做不得皇帝。

他外强中干，早就成了摄政王的傀儡皇帝。身边可信之人能有几个?

这样一个可怜的囚凤，这样一个帝王才子，是真心看重徐长垣的才识，他对徐长垣有知遇之恩，你教我怎能再去背叛他呢?

“辞官是我想到最好的办法。”

且徐长垣已经死了，皇帝要的才识，我给不了。

“我刚入翰林，就被禁足在府中。只要我辞官，不论我说什么，皇帝都会觉得我心中有怨,宣我入宫觐见。

我之所求，不过是想求一个名正言顺见皇上的机会罢了。”

咦?你问我见皇上作甚?

当然是告诉他大状元摔坏了脑子，一肚的墨汁，满身的才识都化作那清风吹了去。

让皇帝亲眼看看徐学士今日是如何的无能且弱智，心甘情愿地炒了他。

好教我不再掺和你们混乱成一锅粥的皇宫大乱斗，在这腥风血雨中全身而退。

小罗，你了解我的。以我刚正不阿忠贞厚实的性格，做间谍这事儿，得黄。

小罗啊小罗，

你不懂。

7

次日寅时，小徐穿戴好坐上马车，一颠一颠地往皇宫赶。

其间小翠塞给小徐一块刻着鬼画符的木牌子，小徐看了眼，识趣地没作声。

瞎呀，各位观众老爷有所不知,小徐身上有个极大的难言之隐。

打个比方，小徐生前讲的是汉语，穿越后周围的人讲的是俄语，小徐仍然讲汉语。

小徐并不会俄语,只是身边似乎有个无形的谷歌翻译官帮助双方交流。

一这就导致一个极严峻的问题。

当今圣上钦点的状元老爷,不认字。

真是好凄惨呀好凄惨。

可惜小徐没有意识到这个严峻的问题，他在马车上睡的无忧无虑。

小翠这手不行啊，这发髻扯得我头皮疼——小徐睡前幽怨地想。

小徐睡得舒服，被老刘叫醒时正伸了个懒腰。一下车冻了个冷颤，合了合披风叹“入了秋可就凉了啊——你!’

小徐惊愕地声音变了调子。

“我。”赶车的罗烁冻成了狗，没出好气。

“老爷，快到时辰了，”老刘在一旁催促。

小徐将披风丢到罗烁身上,“你去车里待会。

罗烁没客气，抱着披风退到车里，打算睡个回笼觉。

小徐扭过头进宫去，眼里是毅然决然的悲壮。

8

“微臣徐长垣，叩见陛下。”小徐规规矩矩跪下。

皇帝刚下了早朝，头上还戴着垂帘，显得很是有威严。皇帝端着架子没开口，小徐也很有耐心,眉观眼，眼观鼻，鼻观心。

良久，皇帝叹了口气:“徐卿，朕知道你心里有怨。”

“微臣不敢，”小徐恭敬得很，“皇上对臣有知遇之思，皇上看得上微臣的才识，是微臣三生之....”

“那徐卿你为何辞官?”

“皇上!”小徐红了眼,双拳紧握，投入了十分的情感，“自微臣那日受伤，醒来后就一字也写不出。”

皇帝皱眉，作关心状，惊讶道徐卿，你这是什么意思?

“微臣苦寒窗苦读数十哉，不想一朝失足伤了脑袋,落得满身才识俱废。现在...现在怕是连一黄口小儿的学问都比微臣要强!皇帝这下是真吃一惊，心想这是什么见鬼的借口，徐长垣的话真是一句比一句荒谬。

“徐卿，你让朕怎么相信呢?”皇帝稍有迟疑，“ 你那日受伤本就疑点重重，现在又何事没有，却单单失了学问。”

小徐还是泪眼婆娑，顾左右而言他:“微臣..不敢有半点欺瞒。”

“ 徐卿，你是个人才。朕舍不得你啊。”

“承蒙皇上厚爱。”小徐又一扣头，心想这哥们怎么还让我跪着。

皇帝面露疲惫之色，心里骂摄政王这厮实在是千刀万剐。

“三日后的中秋晚宴，徐卿一定要来。”皇帝一边安抚一边敲打，“学问嘛，总是会有的。徐卿，这事儿急不来的。”

小徐气结，心想这傻东西居然不肯放人。

于是他紧握双拳，轻咬下唇，眼里露出三分欣喜，四分不甘，五分忐忑。

“谢皇上!”小徐贸然开口，“不想皇上还是这样器重我”

皇帝皱眉。

-一个唯唯诺诺，不知轻重，矫揉做作的小人形象出现在皇帝面前。

徐卿先前并非如此。

皇帝想不明白，那个意气风发的才子，并不是这样的。

小徐喜形于色，心想厌恶好啊，把徐长垣推得远远的，可千万别让徐长垣做了摄政王手里拿把刀。

两人又寒暄几句没营养的废话,彻底结束了这次友好的会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