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即使换了外套，仍然是他这辈子都不会认错的背影：后脑勺儿立着几根不安分的发丝，端正的姿态，微昂的头，挺拔却不显得装腔作势。

他正愣着，一个大柿子突然结结实实地落下来，掠过他的视线砸在了前方不到半米处。如果刚才他没有止步的话，应该会正中头顶。不过它的尸体仍然溅了平菇一身脏兮兮的汁水——很惨烈，无论是柿子还是他。

前方的人听到了柿子落地难听的啪嚓声，回过头来。平菇在他目光移到自己身上之前慌忙转身，撒腿就跑。

竟然一边跑着，一边还在走神儿地想，他会不会笑我？

他第一次让他看自己的背影，竟然是这副落荒而逃的模样。

他一直跑，一直跑，两个台阶两个台阶地跨上楼，推开宿舍的门，然后才想起来大口喘气。

气息平稳下来，他就不紧不慢地换下惨不忍睹的外套和长裤。打开衣柜，看到一片阴郁的冷色调。

倒不是他不喜欢彩色，只是不协调。

高考前夕，全年级集体去坐落在繁华市中心的指定医院体检。平菇把盖了一大片红戳的体检表交给门口坐镇的老师，背起书包，沿着全市最长的那条商业街散步，迟迟不愿回家。

高考前种种繁杂的事项又完成了一项。她想，高中就要这样结束了。

抬头看到一家淘衣服的小店橱窗里，挂着一件明黄色的吊带裙。

那样绚烂耀眼的明黄色。

那天他心情不好，书包里是大本的模拟题和练习卷，那是高考散发的请帖。他并不害怕这场过独木桥般的考试，也不期待和兴奋于即将从题海中解脱。平菇更多的是困惑，困惑于自己这样一步步下去，到底是离幸福更近了还是更远了。

心中莫名的焦躁无法熄灭，任他像平常一样规劝自己要忍耐、要安分，就是不管用。

“你应该知道自己是谁，该做什么，适合什么。”

他搭上公交车回家，坐到书桌前打开书接着复习，十几岁的少年，像个苦行僧一样修炼坚忍。

但是平菇一向善于此道。

这次似乎有点儿不一样。

他带着一身脏兮兮的柿子汁水逃回宿舍，也因为心慌，和那天一样的突如其来的心慌。

忘了在哪本书上看到的，上帝动动小指头，一个人的命运就能急转直下。至于上帝为什么会动小指……也许只是觉得痒。就像平菇觉得很烦的时候抬脚踩死了一只本本分分地在地上爬着的小瓢虫。没有原因。

他刚才明明光顾着逃跑了，为什么现在却能回忆起自己跑前的一秒，他的目光正从柿子的尸体挪移到他的脚踝。那时，男孩挑着眉半笑不笑，白皙的脖颈连到下颌，那么好看的弧线。

他不是慌了吗，这些又是怎么看到的？

就算看到了，笔尖又为什么无法移动？

平菇高中时的确写过一本很厚的日记，日记只有一个内容，字字句句只描述了一个人。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在毕业撤退那天，弄丢了。

太久之前了，久到不知道怎么再提笔，久到不再能熟练轻松地用大篇幅的文字去描绘脑海中留下的漂亮的下颌线和那憋着笑的惊讶神情，久到想不起来那时一大片水蓝色笔迹铺展在本子上所带来的卑微的满足感。

太久了。

他转过头，紧闭的门上挂着一面穿衣镜，微微后仰一些，就能看到自己在镜中的影像：略微苍白的皮肤，尖尖的下颌，戴上隐形眼镜后不再被埋没的美丽眼睛——

的确太久了，久到他都没发现自己已经不是每个埋头苦读的高中女生到了大学都会经历外貌上的蜕变。因为她很少与老同学联系，没经历过同学会上此起彼伏的客套惊叫所以，几乎没有察觉。

心跳快得过分。上帝勾动的小指让他无论怎样碎碎念都无法平息那种蠢蠢欲动的感觉。

所以有些故事，是不是应该迎来转折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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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柠一天两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