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金陵的喧嚣,不止于此。
秦淮水上的十二桥上,一位身着纳户色胡服的女子,身佩长剑,剑鞘上,一点霜叶孤傲冷艳,寒风凛冽刺过她的眉间,耳畔碎发微浮起。她默不作声的打量着每一处角落。
一个挑着担子的小贩上了桥,在她面前停下,笑问道:“小娘子可要买一斤瓜果?”
女子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漫不经心道:“什么事。”
小贩将一个卷成条的纸片毕恭毕敬递到女子手中:“玄月君。”
沈时曲将纸片打开,凝眉看了一眼,将纸片揉成团握于掌心,勾起一个微笑道:“檀香青鸾?”
“是。”
“哦?”
“我是十二楼集录,檀香青鸾让我将这纸条送于您。”
“你可知,十二楼的规矩是,集录只负责同十二辰传递,檀香青鸾为何要打坏规矩让你给我送信?”
沈时曲眸色一冷,淡淡说道。
“这……”
小贩支吾着,沈时曲冷笑一声,小贩见已暴露,弃了担子,转身欲逃,沈时曲拔出霜序剑,长剑出鞘,那剑削铁如泥,剑柄上亦有一片霜叶,欲言又止。沈时曲握着长剑,一双杏仁眼紧盯着小贩,出招制敌。
长剑已至,小贩见无法逃脱,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与沈时曲在十二桥上打斗了起来,几招过后,沈时曲已知此人深浅,他似乎不是十二楼的集录,他知道十二楼有青鸾四扇,可却不知十二楼的规矩如何。
然而他是何人所派?
沈时曲找准时机,在他不注意时,一剑抵过,一踹,小販倒在
地上,手捂着肚子在呻吟。沈时曲一脚压在他身上,霜序剑抵着他的勃颈,小贩颤抖着,求饶道:“玄月君,放过我吧,我只是受人威协,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呵..….”沈时曲冷笑道,“你当我是什么?”
“玄月君。”
背后传来崔言的声音。
崔言同沈时曲道:“玄月君,掌楼找你。”
沈时曲朝正捂着肚子的小贩看了一眼,垂着眼帘道:“孟冬君,麻烦你将此人安全押回十二楼,不要让他跑了或自尽了。”
“放心。
十二楼,幻殇殿。
“掌楼。”
沈时曲行着十二楼的飞鸢礼,毕恭毕敬地垂下头,案前的男子,
黑色的披风将他的身体笼住,他的眉目如刀削刻的一般,凌厉却
柔和,一双眼清澈却深不可测,他正煮着茶,淡淡的茶香在幻殇
殿流淌弥漫。
“时曲,你来了,坐。”
“谢掌楼。”
沈时曲依言坐下,掌楼用茶勺为她盛了一盅茶汤白瓷里的茶汤呈浅黄色,底只有几点茶渣。
“你尝尝,凤凰单丛。”
沈时曲端起,细品了一小口。
“您让我来,不只是品茗这么简单吧。”
掌楼轻笑几声,放下茶勺,微笑着看向她道:“不愧是我的心腹啊,的确。”
沈时曲看向他。
“你刚刚在十二桥抓到了一个冒充集录的人?”
“是,他自称是檀香青鸾派来给我送信的,信上写的是‘有要事,速来清月楼’,纸并非青鸾所用的南丝纸,而是集市上可以买到的普通书写纸,说明此人应该并非十二楼中的人,而是有人指使。此人的刀法算不上娴熟,手上有较厚的老茧;他的很快暴露,我认为恰恰说明了他的这次行动筹划并不完全。”
沈时曲微垂着眼帘,分析道。
“那个人,是方家后人。”
沈时曲很快反应过来,在金陵城中姓方的,十有八九都与前锦衣卫指挥使方毅有关,六年前,在兵部尚书郑岳被人突然刺杀死
后,有人匿名举报他因个人恩怨杀死了郑岳,之后方毅出逃圣人派锦衣卫指挥同知陈振北全城搜捕方毅,方毅抓获后对一切供认不讳,终判死刑,而在此之后,圣人不仅提拔有功的陈振北,也将当时的锦衣卫镇抚使傅宴提拔为佥事。
“掌楼是在怀疑,方毅之死另有隐情?”
“不错,你去将当年真相查清,可持此令,往北镇抚司调查;
另外,檀香青鸾你派人去查查。”
掌楼将一令牌取出,令牌由黄铜制成,飞鸢在上。沈时曲接过,行礼道:“谢掌楼。”
叶荒城若有所思地看着沈时曲的背影,茶汤却凉了。
“玄月君。”
女子身穿绛色袄裙,红唇常勾起一个妖魅的微笑,此人是浮楼使十二君中的葭月君——楚叶然,亦是十二楼中最捉摸不透之人。
十二楼,所知者甚少,它隐于闹市,不受管于朝野,杀手之聚处,掌握着金陵大大小小的情报,不抗朝野,亦不受朝野控制,可与锦衣卫之抗衡,是锦衣卫也要让之三分的组织,掌楼叶
荒城,神秘莫测之人,六年前接前掌楼之位;浮楼使十二君,以十二月名命名,是仅次于掌楼的十二大杀手,负责管控十二楼,
只听命于叶荒城;青鸾四扇,檀香、火画、竹丝、绫绢,负责整藏情报;岁暮十二辰,以十二时辰命名,负责传递情报给青弯;最后是集录,分散在金陵的各个角落,收集情报给十二辰。十二楼分工明晰,各阶不得越界,这是十二楼自成立就有的规矩。
“葭月君。”
沈时曲行了飞鸢礼,看向整叶然。
“玄月君怎么有空回来?”
楚叶然未看向她,唇边依旧是那笑容。
“十二楼对我有恩,我回来似乎也不必同葭月君汇报。”
沈时曲勾起一个冰冷的微笑。
“不奉陪了。”
“那人是方家的人,名为方汇,是方家当年逃出去的一个后人。
时曲,你说他们锦衣卫怎么这么不小心,还能让个大活人逃出去?”
二人穿行于金陵的秦淮街,秦准街是金陵最繁华之处,各楼林立,热闹非凡。无数小吃诱惑着街客(街上的行人)们的味蕾,石板路上孩童嬉戏,秦淮水中艄公撑船,一切都如盛世般。
“如果,是当初负责查捕之人故意的呢?”
沈时曲轻启朱唇,不紧不慢道。
“那么,这个人或许就是指使那人来给你送信的,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而为什么独选中了你?”
崔言皱起眉头。
“不是选中了我,而是选中了十二楼。”
沈时曲淡淡说道,似乎早有预料。
“什么?!”崔言停下脚步,惊讶道。
“我去北镇抚司一趟,你回去好好审审那人,用刑随你,别把人打死了就成。”
沈时曲说完,便消失在人群里。
北镇抚司
“干什么的?”
门口把守的锦衣卫拦住沈时曲,厉声问道。
“我找锦衣卫佥事,傅宴。十二楼,玄月君。”
沈时曲取出叶荒城予她的飞鸢令,她眸色很浅,淡淡说道。
“原来是十二楼的玄月君,请。”
锦衣卫恭敬地说道,做出请的手势,在沈时曲前,领她进府。
“大人,十二楼玄月君求见。”
案前人身着飞鱼服,轩昂清冷,眸中有着波澜不惊的沉稳与冷静,眉目俊宇,不怒自威。
他便是锦衣卫佥事,傅宴闻言,他抬了抬眉,无波无澜道:“十二楼?”
“正是。”
“让她进来。”
“十二楼玄月君,沈时曲。”
沈时曲立于案前一米远处,声音依然很淡,看都未看傅宴一眼。
“十二楼什么时候都不把朝野放眼里了?”
傅宴翻看了下卷轴,抬起头,声音略带沙哑,目光看向沈时曲,沈时曲勾起一边的唇角,冷笑着,握紧了拳:“傅佥事未免也太不把我们十二楼放眼里了吧。”
“你持的那令,是方毅送给你们十二楼前掌楼的,叶荒城不会不知道吧。”
傅宴看着沈时曲的眼睛,竟有些愣神,她的眼如一泓清泉,映着几点银星,透着倔强与冷淡。
“正好,我今日前来,就是为了方毅六年前的那个案子。”
“哦?说来听听。”
“几时前,十二桥上,一个小贩冒充我十二楼集录给我送信片,
此人,乃是方家后人。”沈时曲笑了笑,“他当初为什么没死,又是谁指使他?怎么,傅佥事不想知道?”
傅宴神色未变,不惊不忙,勾了下唇,带着些玩味:“他人在何处?”
“十二楼,地牢。”
“我要把他押到北镇抚司。”
“呵,傅佥事,你莫不是忘了,人是我们十二楼抓到的,况且,我们十二楼不听命于朝野。”
沈时曲冷冷说道,目光像是刀子,正在将傅宴的血肉一片一片刮下,她死盯着傅宴,眸中尽是不屑与厌恶,这个人跟那些滥杀无辜横行霸道的官员有什么区别,不过就是仗势欺人、欺软怕硬的小人,眼前这个人,六年前抓捕方毅本没有他的功劳,却也被圣人升了职,他能是什么好东西。
“玄月君,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傅宴眸子寒冷如冰,不耐烦地说道,这女人真是难缠。
沈时曲耳边响起一个熟悉又苍老的声音:“时曲,你要记住这句话,识时务者为俊杰。”
她咬咬牙道:“带走可以,但是审训时我必须在旁。”
“可以。”
他本以为这沈时曲有几分硬骨,看来也不过如此。
北镇抚司,招狱。
“六年前,方家被诛九族,你却跑了,怎么回事?”
昏黄的灯光不足已照亮这阴暗的地牢,方南奕头发散乱肮脏,嘴边流着血,白色囚衣上血迹一条一条如荆棘般遍布不大的囚衣,方南奕垂着头,伤痕累累的身体
令人不忍直视。
“我趁着乱子,从后院跑了.……”
锦衣卫冷笑一声:“笑话!当时锦衣卫封锁了全院,若无人相助,方南奕,你以为自己能跑得了?我劝你最好说实话,否则,你就会像那些人一样,变成一具尸体………”
北镇抚司,只要进了,就别想再活着出去,惨死之人每年不计其数,无论多大的官,进去了就是死路一条。
方南奕颤抖着手,一声不吭。
傅宴打量着方南奕,眸色依然寒冷如冰,不耐烦地皱了皱眉。
“给我。”
沈时曲忽然走到那个正在审讯的锦衣卫前微伸手,她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白皙若玉。
锦衣卫迟疑了一会儿,不解地递给她。
沈时曲接过,一鞭一鞭,毫不留情地在方南奕身上抽打起,鞭影影重重,鞭声伴着方南奕的惨叫在诏狱里回荡了一遍又一遍,傅宴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
鞭子停了,沈时曲抿着唇道:“长风楼。”
傅宴看着沈时曲,想起什么似的笑了笑站起身转身道:“不必审了。”
说罢,径直走出狱门。
沈时曲浅浅呼了口气,也走出狱门。
方南奕有些惊恐地看向狱门,睁大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