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爸,我们...”
“咋啦突然给我们打电话。”
“呃...”我和宿飞飞互相对视,尴尬地不知道说啥。
他拽我的衣角,我知道我又得担负起一个姐姐的责任了。
心一横死,脱口而出:“妈,我带宿飞飞出去玩了,今晚不回家吃饭,您跟阿婆说一下。”
窗外两辆火车会车,呼啸而过。
我说得很快,快到说完有些英勇赴死的感觉。
那边安静了一会儿,就听到:“哦,你们出去玩啊,注意安全啊。”
我俩吐口气,刚卸下紧张的心理,那边又开口了,是我爸的声音:“你俩去哪玩啊,晚上都不回家吃饭?干啥不自己给阿婆说?”
我笑容消失,刚塌下的肩膀猛得僵硬起来。
“我...我...”我抬头给宿飞飞投眼色,他很坚定地点了个头。
在我以为他要干哈的时候,他突然将手机抢了去,随手一丢。
乘客都投来异样的眼光看待我俩,我一巴掌拍他头上,“欠揍啊你!”
忙去捡手机,结果找了半天,在别人要喊乘务员抓小偷的时候,宿飞飞拽住我的后领。
“姐姐是不是傻啊?”
我扭头一看,手机还在他手里,琢磨着原来他是做了个假动作。
我按摩太阳穴,此时一眼也不想见人,蠢,蠢到家了,还蠢到了我那弟弟身上。江西九义养出的花朵,被初中没毕业的小屁孩给糊弄了。
真有种要撞墙的冲动。
他笑着把手机递到我跟前,我心想怎么会有小孩这么多坏心眼,是真的表现的这么天真烂漫。
还是我是真的把蠢发挥得淋漓尽致。
电话那头还在:“喂?喂?”
不过显然是发脾气了,语调抬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宿飞飞轻轻地将手机放到我手上,说:“靠姐姐了哦。”
我投给他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喂,妈...”
“大了皮痒了是吧,半天不理人,说,带你弟去哪里玩了!”
“还给你阿婆留了张纸条,什么24小时之内必回来,不用报警?什么话,你今天要是不跟我讲清楚,你哪都别想去!”
父母轮番上阵攻击,真是令人难以招架。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宿飞飞现在已经千疮百孔了。
乘务员提醒准备下车。
我只能无奈地对我妈说:“妈,木已成舟,我会带好宿飞飞的,24小时内一定到家。”
宿飞飞同我讲过行程计划,现在通行这么方便,二十四小时足以完成他的梦想。
人潮拥挤,他推着我下车,声音嘈杂,听不清我爸妈讲了什么,但我知道他们一定在破口大骂。
在中国,父母长辈监护人,他们为我们撑起一片天,一寸安身之地,一点温暖,可以给我们力所能及的法律范围内的自由,
但是想要日式的豁达,美式的开放,对于较多家庭来说,总是不太现实。
最放不下的,是孩子们是否长大,是否能独自出远门,外面是否安全,是否遇上坏人。
这些对于他们来说,是最揪心的事情。
一面为我们的长大表示惊讶和欣喜,一面又是忧愁和不解。
换个角度去思考,他们并非我们想象的那么不开明。
“妈,我们已经到深圳了。”
他们开始忧愁我们胡闹,一边又提醒我们要保持联系,手机切不能关机,不要到人少的地方,记得吃饭,找好酒店了吗,钱带够了吗,诸此类。
当然,最后也不忘恐吓我们,回去要被打死。
宿飞飞拉着我,去小吃街买了份关东煮,又沿途体会了一下大城市的特色。
赣州那小旮旯真是比不了,惊羡的目光从少年眼里放出光来。我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灯红酒绿,色彩万千。
这是他第一次离开家人,不顾钱财,自己出远门吧。
哪怕我们看过很多的书,可那远不及真切用感官去体会真实来得享受。
看了看时间,
我们中午13点多出发的,现在是17点多,现在去坐公交,还可以赶得上M274路。
E11路公交,坐了很久,时间变得非常缓慢,余霞在天边愈来愈淡。
这里看不见山,我们羡慕这里生活和工作的人,或许他们也羡慕我们,无忧无虑,成天快活自由。
人总是这样,互相渗透情感。
已经感受到迎面低低吹来的海风了,深圳的冬天也是冷的。
我们持续向前奔跑着,但还是不由得看了眼对方。
“你真的敢吗?”
“那你怕吗?”
“怕冷。”
“我也有点。”
天空已经是黑色了,我想起那晚的宿朝,她比我坚强,也比我疯狂吧?如果是她来陪弟弟,她怕吗?
砾石滩还是比较难走的。
“啊——”宿飞飞喊叫起来。
我的目光从脚下向上移,黑色的海已经出现在我们面前。
晚风中带着盐味,翻涌起少年的热情,激动冲开了理智。
万事敢做,不论后果,轰轰烈烈,是青春的本色。
他从修建好的栏杆前翻了过去,我跟在后面,停下脚步,想喊住他,却只是张了张口,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如果他真的想这么做,那...就放纵他一回吧。
太小的我们没有真正特别想去实现的事情,而越长越大,我们慢慢就不敢去做那些不关世俗名利与金钱的愿望了。
怕引来人群的围观,人群的鄙夷,人群的嘲笑。
彼时正好。
晚风拍打起浪花,浪花飞溅着峭壁,这一段水平差,没有掐断少年的心火。
“如果这是在二次元,他们会怎么做?”
少年转过身来问我,他站在悬崖边,而我站在围栏前。
年龄会熄灭勇敢。我开始怀疑,我们,不,他是不是在做一件蠢事。
“我们没带衣服,会冷,会感冒,下面有礁石,我们可能会死,海水的压力太大,我们会被拍晕的,然后缺氧,然后死掉。”
他的眼睛黯淡下来,嘴角拉成一条线。
“我们把贵重物品放在这里,万一...万一有人捡走,我们,就没法在一天内回去了。”
他开始向我走来。
“我们...还是放弃吧……好吗,就当来看了一次海,看,夜景也挺美的不是吗?我们也走得够远了。”
他已经走到我面前了,用手捂住我的嘴。
“姐姐,也许这件事情是很愚蠢,我们会死,但是就此放弃,我做不到。”
“普通高中生。哪怕姐姐只是高中生,那又怎样呢?我们为什么要顾忌这么多?”
我还活在现实,而他已经融入自己的梦想了。
“如果我们非要把法则分得那么清,那又怎么去相信你爱的人是否真实存在呢?”
他握住我的手,是继他小时候以来第一次抓牢我的手。
当初小小软软,牵着我的手一起过马路的小糯米糍,已经长大了,现在牵着我的手,很有力气很骨感。
两方世界山河共,一纸内外烟火同。
如果把他们做过的事情放在现在是一种怀疑,那么我们又怎么敢说真的相信他们?
“姐姐,我爱你,爱爸爸,爱妈妈,是不同于爱钱的爱。”
宿朝笑了,说:“这个情景,有没有点像大鱼海棠?”
宿飞飞的眉宇淡淡荡开:“那姐姐还怕吗?”
我说:“我敢。”
他拉着我,我们一起向悬崖边跑去,彼时年少轻狂,风华正茂。
我甩开口袋里的手机,“但是它真的很重要啦!”
“三!”
“二!”
“一,跳!”
腾空飞起,夜风席卷我们的头发,心跳加速,只剩下耳边风的呼啸声。
长空寂静,心火倾斜而成喷洒在云际,炸开一道璀璨的星云,如梦如幻,淬炼繁华。
世界在眼眸里疾速渺小,填补虚空的是那份冲动的喜悦。
谓经海底问无由,恍惚使人愁,怕万里长鲸,纵横触破,玉殿琼楼。
我和他执手,向下坠去。
风月掀起他的刘海,扰乱了一池烟波。
“我是天神——”他已入长风,浩浩几万里。
“携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
第二句是我喊的,事实证明我比他平凡,连照语文书念来突出他,导演都不给够时间。
没法,这毕竟是他的梦。
坠落海里,刺骨的冰冷,海浪冲击的力量比我想象中的要大些。
水花拍开我们的手,一股苦腥的咸味儿灌入鼻腔。
他向下潜去,而我的意念开始模糊,恍惚间想起了三叶草,只一面之缘,谈不上一眼定情,只是心里犹如虫噬,热泪竟要夺眶而出。
行,小屁孩,你要你的海底玫瑰,老娘要老娘的高空氧气。
我开始向水面浮去,夜里的天和海又黑又冷,冻得牙齿直打颤,一切全凭意念。肺里的空气所剩无几,我跟逃命似的挣扎上去,快到水面了!快了!
还差一点!一点!
募然,有人拍我的肩膀,我下意识地回头看,这一看就不得了了,一张苍白的脸就在我跟前,与我鼻子贴鼻子,脏乱的头发已经扣住了我的脖子。
“哇丢!”禁婆!竟然是禁婆!
我的意识已经是极限,刚才吓得张嘴那一瞬间,冰冷的水疯狂打来,大脑轰鸣,我晕了过去。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多少个黑夜跟白天,我已经死了吗?
我睁开眼睛,看似淡定地盯着面前不到两百米的大门。
完了,是鬼门关啊!
不是吧,怎么着我也不该下地狱啊!
身旁传来嘎吱嘎吱的声音,我扭头,是一小孩在啃薯片,“哦,原来你也over了。”
黄泉路上能有人陪,我也算是真的幸福了。
他白了我一眼,幽幽地吐出一句:“。”
眼前渐渐清晰了,鬼门关顿然成了三中大门,在我以为我连死了都这么热爱学习的时候,突然发现不对劲!
不对!我没死!
啊...虚惊一场。这场梦真是够久够逼真。
“薯片你买的?”
“你买的。”
“我?”
“刷脸。”
她看了看怀里的手机:“你这小孩,欠打!”,抡起瓶子往他头上敲。
而这一幕,恰巧被骑小毛驴路过的我撞见,我对身后的乐乐说:“你看这俩应该是姐弟吧,感情真好。”
她笑着回答:“跟咱俩一样,相亲相爱哟。”
路边的枯树枝叶摇落,恍惚隔世,又如岁月驻足,喜得路灯上那几抹彩红冲淡了忧愁。
“走咯,放假回家过年!”
宿朝不知道,在那个凌乱的小小房间里,那本小小的笔记本里,加上了小小的一行:
2022.1.28
下一站,长白山。
——阿山雾,寄小小的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