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秘香

薇拉冷静打量着突然到访的陌生人，并察觉到对方也在充满兴趣地端详自己。

此人灰头土脸，一头凌乱的白发像是许久没有洗过，但，并不能以此妄下判断。纵然他衣衫褴褛，已与乞丐无二；可试问哪个乞丐的衣角会滚着烫金花边？又有哪个乞丐常年行乞却身姿笔挺？尤其是那猫儿般的蓝眼睛，显出任何装束也掩盖不了的傲气。薇拉思忖许久，愈发觉得捉摸不透。

那陌生人也打量了薇拉足有十秒之久。这女子用黑纱挡住了眼睛，闪烁游移的双眸依稀可见，不禁让人对她的面容顿生好奇。嘴角平和，看不出轻蔑之态，却似在沉思。沉思什么？他忽地感到两道目光正灼灼地盯着自己，暗暗一惊。正欲细看，只听对方不卑不亢道：

薇拉·奈尔在下调香师薇拉·奈尔 。敢问您有何事？请原谅玛尔塔礼数不周，另外，还请您自报身份。

约瑟夫贱名约瑟夫，一介布衣。

陌生人冷冷回答，眼睛始终盯着薇拉。

薇拉抱起双臂，带着专业调香师特有的自信冷笑道：

薇拉·奈尔我并非想听那德什么头衔。不过作为客人，您应该知道我这里除了香水，一无所有。

薇拉·奈尔去货架那边挑选便好，找玛尔塔结账。若定制特殊配方，时间和价格由香料市场的行情和我的心情而定。

谁知蓝眼睛不客气地眨了眨，竟针锋相对道：

约瑟夫早有耳闻薇拉·奈尔是天才调香师，如今看来，大概是徒有其名了。

薇拉蹙起眉，正欲反驳，一旁的玛尔塔已经坐不住了，她怒目圆睁，指着约瑟夫厉声道：

玛尔塔·贝坦菲尔你一个叫花子懂什么香水！也敢对我们店长出言不逊！

约瑟夫懒懒地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当着薇拉的面，故意报复似的恶声恶气道：

约瑟夫“我们店长”…叫得可真亲切，薇拉·奈尔养了条好狗啊。

玛尔塔·贝坦菲尔什么？你再说一遍？！！

玛尔塔霎时爆炸了，她何时受到过如此侮辱，一个箭步冲上去揪住约瑟夫的衣领。

那人竟并不反抗，岿然不动，一副无赖的样子。倒是玛尔塔急躁一时，差点没有站稳。

玛尔塔·贝坦菲尔我从没见过你这么可恶的家伙！信不信我揍你一顿！

玛尔塔扭头看向薇拉，只要她一表示同意，就开启打架模式——她十分确定约瑟夫不是她的对手。

然而薇拉眉头紧锁，突然向前一步握住玛尔塔的另一只手，身体将他俩隔开。

玛尔塔和约瑟夫都吃了一惊，后者自觉地后退一步，抱臂看着薇拉要如何应对。薇拉将玛尔塔护在身后，阴沉着脸对约瑟夫道：

薇拉·奈尔我和玛尔塔都是平民女子，在这小城相依为命，不求富贵，只为自保，一年来不犯官司，不牵他人，相安无事。

薇拉·奈尔先生虽是顾客，却也要知些礼节。敝店既然有提供商品的义务，自然也有闭门谢客的权利。

薇拉嗓音低沉，颇有最后通牒的意味。约瑟夫并不买账，反而古怪地笑道：

约瑟夫“不求富贵，只为自保”，哈哈！可真是冠冕堂皇的说辞啊，奈尔小姐。

约瑟夫您以此为盾牌，以单纯美丽的外表为包装，想瞒过众人是再容易不过的了！而您背地里做过什么勾当，只有上帝知道！

薇拉闻此大惊，手中的百合花不觉掉落在地。玛尔塔更是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气氛凝重的当口，薇拉轻叹一声，有气无力地说：

薇拉·奈尔若您只是寻衅滋事，请止步于此，苍天可鉴，我们真的没什么被利用的价值。

薇拉·奈尔若有难言之隐或其他要事，我们进店详谈，如何？

约瑟夫撇撇嘴没出声，蓝色瞳孔暗潮涌动。

薇拉也不多言，转身走进水晶门帘，倏地不见了。约瑟夫竟也口嫌体直地跟上，经过玛尔塔身边时还不忘冷笑一声。

玛尔塔·贝坦菲尔哎，你们怎么就进去了？等等我啊！

十分钟之后。

玛尔塔·贝坦菲尔事情就是这样，这个人太可恶了！他把我好欺负！

玛尔塔坐在薇拉的会客室里，愤愤不平地重重放下茶杯，发出砰的一声。

薇拉端坐桌旁，隔着面纱也能望见她阴沉的表情。每当她思索或恼怒，就会是这种晦暗的神情。

薇拉·奈尔先生，此间别无他人，您不用装下去了。您不是乞人，对吧？

薇拉·奈尔您指责我道貌岸然，品行不端......有趣。不知您抓住了我什么把柄？而刁难我又会给您带来什么好处？

薇拉·奈尔咱们明割利害，自可以慢慢谈拢。否则您无凭无据，不见得占上风。

约瑟夫一扬眉毛，不客气地大笑：

约瑟夫我见奈尔小姐一表人才，不想言语却已经老成若此！果然这生意场啊，就是会把人沾染得油嘴滑舌。

玛尔塔眼中冒火，又要拍案而起，薇拉以目制止，这会子终于忍不住加重了语气。

薇拉·奈尔人心芜杂，自有小人看不得我未曾婚嫁便开店谋生，因此免不了要无端污蔑，将我痛斥为野狐妖妇，又混编出许多不相干的事来。说吧，您所道听途说的，是哪一个版本啊？

约瑟夫见少女似嗔含怒，湖水般的蓝眼睛禁不住泛起笑涡。

约瑟夫小姐正气凛然，我怎敢妄言？那坊间传闻“忘忧之香”，说什么此种秘香可夺人心魄、忘记伤痛、甚至能见到内心深处最渴望见到的故人并与其交流......传得神乎其神，如今看来，大概真是无稽之谈了。

约瑟夫一改冷嘲热讽的态度，低头自言自语般道。

会客室一时间安静下来，约瑟夫见薇拉沉默不语，索性站起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薇拉突然开了口，将约瑟夫惊得愣在原地。

薇拉·奈尔是真的。

约瑟夫什么？

薇拉·奈尔也许让您失望了，但不可否认，我的确研制过“忘忧之香”。

约瑟夫诧异地注视着不动声色的少女。

约瑟夫您？您是说，这传言是真的？

薇拉抱起双臂，言语似有嘲讽，似有自傲。

薇拉·奈尔怎么，得知真相的您害怕了？您探幽访奇，我非常欣赏，可惜，也只是叶公好龙之辈罢了。

薇拉·奈尔收起中世纪那一套吧，我不是女巫，也不会魔法，仅仅是靠着我调香的天赋加上一点点“胡思乱想”。

薇拉·奈尔真相，很无聊吧？您该悻悻离去了，还是说，您以为凭这个就能胁迫我？

约瑟夫充满兴趣地坐回椅子，蓝色眸子潋滟着微光。

约瑟夫恰恰相反，假如您不嫌弃我，我非常希望能一睹您的作品，若能亲身一试，那就更好。

玛尔塔·贝坦菲尔什么？！你这个疯子！

一旁的玛尔塔闻此失声喊了出来，又急急补充道：

玛尔塔·贝坦菲尔薇拉和我说过，“忘忧之香”来自一种古老的不明配方，那密密麻麻的药名我记不住，大概是什么麻醉神经之类的吧。反正能干扰心神的药剂都特别危险！

玛尔塔·贝坦菲尔那是一年前的事了，当时薇拉严禁我进入她的实验室，后来薇拉征集志愿者试药的时候——假如那个是药的话，我记得有好几个人试过后脑袋浑浑噩噩的，后来都半疯了！啊，我好像一不小心说多了，对不起......

约瑟夫贝坦菲尔小姐伶牙俐齿，做店员真是屈才，应该去情报部门工作。

约瑟夫冷冷说道，目光转向薇拉。

薇拉·奈尔玛尔塔说的是事实，所以如今“忘忧之香”才是非卖品，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为免生事端，我对外宣称已停止研发这种香水，不向民众出售。

薇拉·奈尔我奉劝您，不管是为了思念还是忘却，都不值得赌上灵魂一试。沉湎于过去的人，没有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