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呲啦——”伴随着一阵火柴摩擦的声响,黑暗的树底下,骤然出现一团蠢蠢欲动的小火苗。两个少年蹲着围在旁边,火光照亮了他们的脸颊。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随即传来捂着嘴“嗤嗤”的笑声。
火柴拿在手里,火苗不断地跳跃着。一阵轻风吹来,火苗得到了助长,燃烧的更旺了一些。火柴的影子随着少年们的头发舞动着,在偶尔走过的几个路人眼里,就像一团鬼火,令人毛骨悚然。
火苗渐渐地向火柴根部移动,以一种不易察觉地速度移动。靠近,再靠近,像一朵嗜血的花正在绽放。他们全神贯注地盯着这根火柴,可那火苗却在“啊”的一声尖叫后,啃食了一个少年的手指。突如其来的痛楚使他猛地将那根火柴扔了出去,手指上,出现了触目惊心的伤口。
两个少年凑在了一起,丝毫没有注意到那根火柴在接触到地面以后,顽强地复燃,在杂草的助长下,燃成了一大片。等他们察觉到并转身向后看时,那里,已然成了一片火海。
一瞬间,火光四溢。
红色,映照着周围。破烂的旧石坊,肮脏的污水坑,焦枯的烂杂草,断裂的老树桩。斑驳层次的泥墙上,画满了两个少年稚嫩的涂鸦。
火,蔓延到深处。噼啪作响的烧焦声,此起彼伏的断裂声,增加了周围的恐怖气息。
那两个少年,愣在原地。火苗在他们的眼睛里,他们的瞳孔已被染成了血红色。
火势越来越大。火苗疯狂蔓延,火星四处飞溅。泥土被烧得炭黑,原来仅存的水分,也被蒸发得无影无踪;石墙也开始挡不住火的洗礼,在杂草的怂恿下冒起了阵阵轻烟;树皮一片一片地脱落,最后化为灰烬,和杂草一起长眠于此;涂鸦渐渐被熔化,化灰,或化水,落下,或流下,飘散至尽,或消失殆尽。
一片狼藉。
终于,人们被惊醒。被火光,或是被两个孩子内心无助的呐喊着求助的声音惊醒。
所有人,一股脑全都来到了着火的草地上。
这里,变得格外嘈杂。
谩骂声,惊叫声,议论声,还有火苗腾腾的往上涨和水一桶一桶浇下去两者碰撞发出的滋滋冒烟声。
不一会儿,又传来了消防车急促的警笛声。
各种声音掺杂在一起。
好吵啊。
那两个少年,那两个肇事的少年在人们的眼睛里看到了害怕、担忧、不解……还看到了不屑、冷漠,甚至是幸灾乐祸……
这一刻,人性暴露无遗。
他们呆愣在原地,像两尊雕像,想动却动不了”,想喊却喊不出声,想哭却流不出眼泪,他们终于明白了什么叫无助。
突然,一个少年清醒了过来,看了看身旁的他,仿佛看到了自己被所有人审判的样子的影子,无助的眼神中渐渐透露出惶恐,手不断地松开,握拳。他张望四周,默默地向后退去,仅仅地盯着他的背影。“我不是故意的,真的对不起。”内心的声音,像是对他的道歉,又像是对自己的安慰。或是借口,或是理由。当那个少年回过神,他已经不见了踪影,只剩眼前的一片狼藉。
“夏淮?”有人叫他。是吗?“夏淮!”是的,确定是的,那就是在叫他。他慢慢地回过头,转过身,眼里噙满了泪水,满是委屈与惊恐。
“……”他呆立着,不说话。
“夏淮?”
周围议论声四起。
他只是一个孩子。面对这么多的猜忌,面对这么多的质疑,面对这么多的议论,他不知所措,不知道怎么回答,不知道怎么应对,不知道怎么辩解。他只能一声不吭,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
“夏淮!你干了什么!”身后一声怒喝。他转身,是爸爸。在他的印象里,爸爸能为他解决任何问题,”他眼里有了光。他把眼泪抹尽,满怀期待的向爸爸奔去,可迎接他的,却是被冰冷的手掌无情地推开。他倒在了地上,看着爸爸那厌恶的眼神,还有那飘在耳边久久不去的一句话:“你真给我丢脸!”
那一刻,他的求助永远地卡在了嗓子里。
或许从始至终,爸爸就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他。
是的,印象里的爸爸能为他解决任何事情,能满足他任何物质上的要求。但,那只是为了他的名声。他,以及妈妈的名声。
回想过去,爸爸从没有给过他一次拥抱,没有给过他一次亲吻,没有给过他一次和善的微笑。取而代之的是爸爸的严厉,谩骂,数落,以及凛冽和失望的眼神。
或许,他诞生到这个世界上,从始至终就是一个错误。他跌坐在地上,眼睛失神地望着前方没有尽头的黑暗。耳边久久不去的都是那句:“你真给我丢脸!”
周围全部都是人,那一声声的责骂,一声声的数落,以及那一声声的解释和承诺,包围着他,笼罩着他,压抑着他,使他喘不过气来。他就像趴在地上被十几座大山压着一样。他抬起头,努力寻找着那个跑掉的少年。他的眼神无助地飘忽着,他想大声地呼喊,喊他,寻找他,可声音,就在嗓子里,被堵住了一样,怎样都出不来。
“萧衍!萧衍……你在哪儿?你出来!萧衍!”夏淮在心里奋力的呐喊着,“你为什么要丢下我,为什么……”他从未想过,曾经的好伙伴,竟在这种时候逃走了。是的,他逃过了大家的眼睛,却逃不过他和他的心。他想辩解,想大声呼喊,想结束这一切。可无论他怎么努力,都发不出一丝声音。
他静默着。
“夏淮!”一声带着女性喘息的声音把他的思绪带了回来——是妈妈!他有一次回头,又一次转身,但他知道,他不会又一次失望。是的,他扑进了妈妈的怀里,失声痛哭。
妈妈抚摸着他,他抬起头,眼里满是委屈与倔强。被冤枉的委屈,被迫害的倔强。妈妈抱着他,任由他在自己的怀里抽泣。
“夏淮……”
“我们回家吧……”
回家。是回到那座冷清的房子,还是面对那些薄情的亲人,又或是去直视那些冷漠的眼神?是亲人,但不是家人。是房子,但不是家。
或许,他来到这个世界上太久了。
或许,他在那里呆的太久了。
他们搬走了。
搬走的那一天,夏淮看着那些毫无生气的家具被一件一件地搬上车,心里没有一点感情。他对这座房子,这个地方,乃至这个城市,没有一点留恋,没有一点不舍,没有一点怀念,但是,他忘不了那个少年,那个在那晚逃掉的少年。他是夏淮唯一的少年,也是他永远的少年。
那一天,夏淮一直感觉身后有一双胆小怯懦的眼睛在盯着自己,不像是跟踪,反倒有些楚楚可怜,令他感到亲切。可回头,转身,一无所获,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那一天,夏淮的心也一无所获,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直到他上车将要走的时候,向窗外不经意望了最后一眼的一瞬间,他看到了萧衍。
在那晚逃掉的少年。
萧衍躲在墙角,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注视着车里的少年,在触碰到那个少年目光的一瞬间,他躲开了少年的目光——他不敢看,不敢想。
因为他心怀愧疚。
可能,如果夏淮没有向窗外望那一眼,他将永远也不可能再看到那双眼睛,永远也不可能再看到那个他永远都不能忘记的眼神。
一个月,一个周,或是几天之后,萧衍也搬走了。
没想到,再次相遇,竟会是十年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