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府虽不致雕梁画栋,但陈设摆件无一不精,那几案上却摆着极不起眼的一坛酒,泥封未开,与这赫赫王廷格格不入。赫连翊俯下身子,亲自敲开泥封,细细擦净泥土。
尘封一破,酒香四溢。
赫连翊欣然将陈酿注入酒樽,那原本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这等粗活由他做来偏偏赏心悦目,甚至能叫人忽略那光风霁月外表下,是怎样一颗迷失在权欲泥沼、肮脏不堪的心。
“年深日久,已然成浆,装不满两壶了。”赫连翊的语气有些惋惜,他将酒樽递过来,“周子舒”却看也未看。
见他始终无动于衷,赫连翊的语气里夹杂了几分无奈,“那时我们不是约定好了,十年之后,还是我们原班人马,还在那个小院,把这坛酒起了喝掉!”
“周子舒”终于笑了笑,只是那笑容里尽是讥讽,“原班人马?允行远赴边疆,青鸾自缢而亡,七爷遭你鸩杀,九霄战死潞城,哪里还有什么原班人马?”
“孤王午夜梦回,也是无数次地回到那个落满繁花的小院,北渊抚琴,九霄吹箫,允行舞剑,青鸾作歌,一回头,你就站在孤王身边!”
张成岭不合时宜地想,师父就干站着?
就听赫连翊继续喟叹道:“你说得对,故交皆零落,只剩你我二人!咱们这些人的恩怨算也算不清,孤王也不想再计较了,你回来帮我吧,过去一年多的事,咱们一笔勾销!”
“周子舒”仍旧没去看赫连翊,静静走到桌边,取一只酒盏在鼻间轻嗅,漠然道:“好酒!”
日久年深,杯中之物色泽并不清亮,散发出的酒香却是醇香诱人。
随即将酒杯缓缓倒扣,在身前一洒,以祭亡魂,“周子舒”的声音嘶哑,“我四季山庄八十条人命,你说一笔勾销?”
赫连翊微微叹息道:“瓦罐难免井上破,将军终究阵前亡。”
“你推得倒是干净!”他字字叩心泣血,眼眶也红了,“那韩英呢?”
“韩英?我跟你聊天下苍生,人间正道,你跟我聊韩英?他算什么东西,一个低贱的孤儿奴隶,竟敢在本王面前卖弄!”赫连翊又怒又鄙夷,“也对,要不是这个愚蠢的家伙自己暴露,本王也不能阴差阳错找到你!”
“愚蠢吗?”他的声音轻缓,眼底却蒙上了一层血色。
缓步走到赫连翊身前,第一次对上赫连翊的视线,逼问道:“难道在王爷心中,他不是苍生?”
“你……”赫连翊对上那双血红的眼,悚然一惊,指着“周子舒”失声道:“你不是……”
话音未落,赫连翊眼前一花,他腰间佩剑已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你对他蒙骗利用赶尽杀绝,凭什么以为你们还能一笔勾销?”
被欺骗的事实令赫连翊暴怒,“子舒呢?你竟敢……”
将长剑往前送了几分,赫连翊的颈上见了血,张成岭满意地笑了笑,“子舒二字,也是你配叫的?”
似是感受不到疼痛,赫连翊眼睛眨也不眨,死死地盯着他,又问了一遍,“子舒在哪?”
“啧,”张成岭摇摇头,“你还真是贼心不死啊!”
“你懂什么,他是孤王的知己!”
“做他的知己,你也配?”张成岭看他的神情像是在看死人。
“你毁他故土、杀他亲友、断他生念、灭他理想!赫连翊,是不是像你们这样的天潢贵胄,生下来就没有心?”
“算了,我同你说这些做什么呢?你永远也不会懂!”张成岭的声音重新恢复了平静,在他耳边轻声道:“他正与真正的知己诗酒江湖仗剑天涯呢,而你这辈子,都不能再见到他了。”
赫连翊心里一空,只觉得有些东西,他再也抓不住了。
段鹏举带领一众人马冲进来时,看到的便是周子舒一掌将晋王打得口吐鲜血,昏倒在地。
“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