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家摆了接风宴,正厅里摆了两桌。后来一合计,也没外人,两桌并在了一起。作为今日被接风的对象,殷宁坐在两位舅舅中间。两位舅娘又坐在舅舅们另一边。随着大舅娘介绍,殷宁认识了大舅舅家的大表哥慕忆,二表哥慕辰。二舅舅家的三表哥慕烨,表妹慕香明,慕香悦。其中慕烨和慕香悦还是庶出,他们的生母刘氏陪在末座,木呆呆一句话也不说。
杨氏充分展现了当家主母的热情,不仅殷勤布菜,还频频劝吃。受她的影响,饭局气氛很和谐,表哥们也打开了话匣子,两个国子监读书的二表哥三表哥,居然聊起了经史子集,还拿一些问题来问殷宁。殷宁不确定表哥是聊嗨了还是怎的,只笑不语。杨氏为她打哈哈:“你们表妹在乡野长大,别聊这些,说点别的。”
二舅娘马氏阴阳怪气的说:“是呀!要知道女子无才便是德。宁儿在山野长大的,哪里需要读书,只要学学刺绣缝补,就足够议亲了。”
饭桌上的气氛一下子僵了。两位舅舅面色不愉,表哥们也很尴尬。殷宁顿了顿,笑了:“二舅娘,女子无才便是德不是这样解释的。这里的无字,不做没有解释,而是不放在心上。这句话是这么解释的:女子要有才学,唯有读了书才能明事理。但女子应以平常心看待自己的才学,不随便显露人前,更不恃才傲物,此谓有德。”
两位舅舅和三位表哥,都是若有所思。慕大老爷首先点头:“不错,是这个道理。这句话就应该这样解释才说得通。怪不得我常觉得这句话好没道理,不管男的女的,总还是读过书的才明事理。要不然天下女子都长成粗蠢的愚妇,上哪有德去。”
噗嗤一声,却是慕忆笑出了声:“从前京城里头,先皇后,大姑姑,承郡王妃,静安县主并称四大才女,大姑姑更是名列第一,听到有人这么解释这句话话,一定大声喝彩。”可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他口中的大姑姑,正是殷宁死去的亲娘。
马氏声音尖刻道:“京城第一才女又如何?嫁了个除了家世百无一用的废物。为了嫁那个姓殷的薄情混账,掏空了娘家给她陪嫁。足足十八万贯那!拿走了这些,倒是过得好也就算了,偏偏没几年被人家搓磨死,不止嫁妆保不住,连唯一的女儿也保不住。所谓京城第一才女,就是这样有品德的?”
殷宁的脸一下子沉下来,起身道:“舅舅,舅娘,阿宁吃好了。告退,慢用。”
她这边往厅外走,身后是二舅舅愤怒的呵斥:“你跟孩子说这些做什么?爹娘的主是她能做的?”
马氏仍是恨恨不平:“怎么,我说错了?当年谁不知道阿华和君国舅是一对的?要不是姓殷的下流胚……”
“啪”一声耳光响,身后仿佛连时间都静止了。殷宁只微微一停,以更快的速度离开。这敏感的话题,已不适合她参与了。
接风宴不欢而散!
殷宁之前被安置在慕家唯一的客房。慕家占地面积不大,连主带仆原本有十个人。仆人里头,光老费一家就三口,老费名义上是管家,还兼着车夫和慕大老爷长随的差。费婆子主要伺候杨氏,兼职往来各个关系户。老费的儿子费武管理慕家的一个笔墨铺子,一个两百亩的庄子。另有一个小厮叫铜锣,是慕辰的书童。丫头红玉洗衣缝补兼洒扫。厨娘张氏兼采买。所有下人都是一个当两个使唤。家里的房子有限,能给殷宁一间实属不易了。
金子忍着难过给殷宁铺床,小姐真是太难了,哪哪都有人排斥她。
殷宁坐在妆台前出神,她显然不是担忧被排斥的问题,她想的更多。十多年前君国舅曾经追求过自己的母亲慕大小姐,几乎人尽皆知。后来却不知出了什么妖,是自己那无良的爹横插一脚,才使得慕大小姐不得已下嫁。这一嫁还掏空了娘家,致使慕家陷入困境。念及此处,殷宁对于两位舅娘的怨气稍有理解,同时,对于千机山上君国舅对她莫明的敌视厌恶也有了答案。
金子向她偎了偎,殷宁温言问:“你吃东西了吗?”
金子摇摇头,但紧接着又说:“我不饿!”
怎么会不饿,是她不敢说,生怕小姐伤心难过。
殷宁把手里的一块点心递给她。其实殷宁也没怎么吃东西,是大舅舅夹给她的,她就捏在了手里。金子鼻子一酸,强忍住没有流下眼泪。
临睡前,杨氏来到殷宁床前,慢慢的说道:“你别怨恨二舅娘。十多年前慕家还是钟鸣鼎食之家,华妹妹和君国舅又是公认的一对,只等合适的时机请皇后赐婚。那一年皇后千秋,百官命妇都在等着朝贺。当时有个杂耍班子在莲塘里表演,有一朵莲花形的台子从水里升起。原本里面该是一个舞娘,却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华妹妹和殷肃并排躺在里面……”
接下来的话杨氏不须再说了,发生这样的丑闻,两家能顺利结亲已是最好的解决方法。殷宁也无话可说,她甚至只能一动不动装睡。说啥呀?这事摆明了是有人算计,而且极有可能就是殷肃。全天下的人都能骂他,唯有殷宁不能。那人无论怎样的卑鄙无耻,他都是这个身体的亲爹。
杨氏走后,殷宁一把拉起被子捂住头脸。这叫个什么事?代替原主活下去,不止要报答奶娘的养育之恩,眼看着还要还慕大小姐欠娘家的债。殷宁如果是个脸皮厚的,大可以不承认这点,毕竟嫁女儿给嫁妆天经地义,没听说过还要外孙女还回来的。但殷宁是个自尊心强的,看着慕家艰难自觉亏欠,心里就想还。
“十八万贯!”
以今日皇室都穷的程度,无法想象该如何挣出这笔钱来。“算了,睡吧。明天的事明天想办法。”
模模糊糊睡去,梦里都是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