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发老太太在买盐,说话的声音很小。
“是不是他?十七栋那个小伙子。”
“就是他。”
“挺正常的,也没老王说得那么恐怖啊。”
“我刚刚摸到他的手了。”
“他手咋了?”
“跟冰块似的,怪吓人的。”
蓝忘机摸了摸自己的手,是挺冰的,他体温比常人要低许多。如果那个卷发的老太太的声音再小点就好了,他听力很好,大概是正常人的二十多倍,卷发的老太太住他隔壁一栋,喜欢打麻将,昨晚零点了,卷发老太太糊了一把杠上开花,兴奋地嚎了一嗓子,他戴着消音的耳机都被吵醒了。
他把三轮车停在车库里,没有走电梯,去了一楼的楼梯间。
他看了一眼外头,没人,就敲了下罐头。
楼梯底下废弃的家具后面钻出来一只灰色的猫,怯怯地看他:“喵。”
是只灰猫。
蓝忘机把猫罐头拆开,又往旧家具旁的碗里倒了一些水,那灰猫软绵绵地叫了两声,吃得欢快。
他顺着猫毛摸它的小脑袋,它乖巧地不动。
“我会不会是一只猫妖呢?”
他自言自语,灰猫喵了一声应了。
他抿了抿唇,有些失落:“可我听不懂你说话。”
“喵~”
他说了一声:“还是听不懂。”
那灰猫也跟着叫了一声:“喵。”
好像不是,虽然他和猫一样,也能蹿很高,可他不是猫妖,也不是鱼妖。蹲了一会儿,等小猫吃完,他起身,往楼上走。外头月亮出来了,路灯冷白,只见十七栋一楼到七楼的感应灯数秒之间全部亮了。
嘀。
微信来了消息。
蓝忘机点开,除了‘微信支付’、‘微信团队’与几个公众号之外,只有一个对话框,名为群头。
群头:嘉纳影视城通告:《无野》剧组,明天十号拍摄,需要群众演员男十个、女十二个(20到35周岁),男身高170+,女身高160+,费用150(下午三点结束),明早八点影视城c1地铁口集合。
群头:微信报名,先来先得!
蓝忘机报了名,然后打开外卖软件,叫了一份面。
帝都魏家坐落在郊外的别墅区,独立院落,四层的仿古建筑,外观大气,这是魏老夫人的住处,平日里,魏家人都忙,忙于政事,忙于商务,多数时间不在这处,魏老夫人便定了规矩,每月的初一十五,不论是不是要事缠身,都要聚上一聚。
魏老夫人膝下五个儿女,加上旁支,孙辈十几人,都到了,除了老幺魏无羡还没露面。也就他,老夫人的局都敢迟到。
“奶奶。”
魏老夫人身边坐着的是四房的姑娘,父母早些年都没了,自小养在魏老夫人膝下,她母亲在家中排行老四,是最得魏老夫人喜爱的一个女儿。
这姑娘随了母姓,认魏老夫人为祖母,老夫人替她取名,扶汐。
魏扶汐对老夫人道:“已经八点了,您胃不好,先喝些汤垫垫。”
三庭五眼,模样生的古韵,性子也温婉贤淑,魏老夫人一向疼爱她,板着的脸也柔和了几分,道:“等羡哥儿一起。”
魏扶汐称是。
席间,二房的儿媳挑了话头:“母亲,明家的事您可听说了?”
老夫人的二子魏维礼从政,娶的是骆家老爷子的三女儿骆常芳,得一女魏扶离。
老夫人七十有三,祖上是京官,百年世家的底蕴留了下来,是大家出身的闺秀,这般年纪了,头发依旧盘得一丝不苟,身穿绛紫的旗袍,眉眼凌厉,看得出精明与教养。
“哪件事?”
骆常芳愁着脸说道:“明家那四丫头,叫羡哥儿扔到海里去了,喝了不少水,这会儿还在医院躺着。”
这番,是告状呢。
三房没人了,只留了魏无羡这一根独苗,最得老夫人疼爱,其他几房怎会不眼红。
魏老夫人低头饮茶,面色如常,喜怒不明:“听说了。”
将人家姑娘扔到海里,到底失了几分大家公子的气度与涵养,骆常芳脸色不悦:“羡哥儿未免过分了些,小辈们玩闹归玩闹,动了真格就——”
老夫人打断了:“玩闹?”她将手里的杯盖放下,抬头,眼神锋利,“羡哥儿那身子,是她明家四丫头玩闹得起的?”
骆常芳:“……”
她这做儿媳的,还能说什么,老太太对这小孙子,实在溺爱得过分。这状,也没人敢再告了,两桌子人,都安安静静地等着,不再吭声。
“林哥儿,”魏老夫人吩咐,“和明家合作的那个项目,暂且停了。”
林哥儿是魏家的长孙,老夫人长子所出的独子,魏家嫡出的孙辈不多,除了魏无羡,魏孝林便是尊贵的。
他点头,应了老夫人的命令。
这时,老管家魏川进来:“老夫人,小少爷到了。”
人还没进来,就先听见了咳嗽声。
老幺终于来了。
魏老夫人脸上这才有了笑意,吩咐身边的姑娘:“扶汐,去屋里给羡哥儿拿件衣服。”
魏扶汐起身,去屋里拿衣服了。
魏无羡身子弱,深秋的晚上凉意重,生怕冻着他。
老夫人又问管家:“羡哥儿的汤炖好了?”
魏川回:“在厨房温着呢。”
小少爷今天出院,养身的补汤从中午就开始炖上了,整个魏家,也就这位有这般待遇。
老夫人笑道:“快端来。”
“是。”
“奶奶。”
门口,魏无羡慢悠悠进来,走得慢,轻轻喘着,偶尔隐忍不住咳出声来。
魏老夫人立马拄着拐杖站起来:“羡哥儿,快到奶奶这来坐。”
两桌魏家人,这下全部站起来了,再不乐意,也得捧着这位身娇肉贵的小少爷。
魏家老幺啊,是老太太的心,老太太的肝,老太太的宝贝甜蜜饯儿,恨不得给他宠上天去。
魏无羡就是这么被惯成了小祖宗。
翌日,天阴。
魏小祖宗又在片场发难了,手里的剧本一扔,不轻不重地扔了个字:“停。
月出佼兮,佼人撩兮。
这诗经里用来形容女人的诗句,赵副导到觉着魏大导演担得起着八个字,这么一比,那电影女主演都显得黯然失色了,美是真美,不过脾气也是真大,赵副导演战战兢兢上前:“导、导演,怎么了?”
魏无羡窝在一把垫了厚厚毛毯的躺椅上,修长的一双腿交叠搭着,这两天降了温,他更没了劲儿,病恹恹得厉害,声音也没力气,说:“把妆卸了。”
他指的是女主演,余然。
余然是大热的一线影视艺人,魏无羡这部片子是国民题材,要求所有演员素颜出镜,她却怎么也放不开。
被导演当众揭了短,余然尴尬地愣在那里,她的经纪人赶紧上前去打圆场:“只是化了点底妆,导演能不能——”
魏无羡抬了抬眼:“你说呢?”
他一双眼睛是桃花眼,生得漂亮,可这么微微一敛,里头透着的全是危险的讯息。
“快去把然然的妆卸了。”
化妆师听了经纪人的话,赶紧去给余然卸妆。
今儿个天有点阴,有风,深秋将过,凉意三两分。
“咳咳咳咳咳……”
躺椅上的美人咳红了脸,模样好不我见犹怜。
温宁赶紧把温好的牛奶递过去,又拿了件毯子给娇弱的雇主盖上,顺道通传一声:“魏少,杨绪的经纪人约您。”
杨绪就是那个因迟到被换掉的流量小花。
牛奶是罐装的,纯黑色的包装,魏无羡两根葱白的手指捏着罐儿,慢条斯理地抿了口:“没空。”
旁边,赵副导弱弱地问上一句:“那杨绪的戏份?”
杨绪是这部电影的男二,镜头不少,最主要的是——流量高啊!说真的,赵副导真舍不得换人,可是……他不敢。
魏大导演半合着眼,捏着那罐牛奶,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默了会儿,眼睫毛往上掀起来,满眼桃花开在里头。
他抬抬手,指了一处:“你过来。”
众人顺着方向瞧过去。
布景对面,二十几个群众演员扎堆站着,最外头表情懵懵的男人往前了一步,眼睛瞪得大大的,十分不可思议地指着自己:“我?”
那人看上去年纪不大,个头也不高,长相看不清,脸上都是人造血浆,穿着群众演员统一发放的戏服,看得出来,他饰演的是路人甲,城中遭敌军轰炸,百姓受难,他是个露了脸的路人甲。
被大导演点名的路人甲一愣一愣的。
“嗯。”大导演用没睡醒的语调问她,“叫什么?”
路人甲挠挠头,还没怎么反应过来,表情是很迷的:“我叫方墨。”
“演过几年戏?”
路人甲可能有点觉悟了,眼神一下子贼亮:“我当过四年群特演员。”
“杨绪的戏份能演?”
啊,天上掉馅饼了!
路人甲被馅饼砸得热血沸腾啊,圆溜溜的眼睛一弯,一轮月牙儿亮晶晶的。
他说:“能!”他拍胸脯,特别有信心地说,“导演我能,我能把死人都演得活灵活现!”
说完,他直接倒下去,哆嗦了几下,四肢一瘫,白眼一翻,手伸出,朝着远方,慢慢、慢慢的垂下——当众表演了一幕中枪身亡。
众人:“……”
还别说,真死出了层次感。
魏无羡换了个姿势躺着:“就他了。”
赵副导目瞪口呆,这么草率?
就这样,方墨咸鱼翻身了,好嗨啊,感觉人生已经到达了巅峰!
他蹦蹦跶跶,恨不得跳到天上去跟太阳肩并肩:“忘机忘机!”(虽然可能有点别扭,但我不想让羡羡以外的人叫蓝忘机“蓝湛”)
蓝忘机站在一群群演里头:“嗯。”
他俩认识三个月了,一个是群演,一个是群特,经常在剧组碰到,以前也不怎么熟的,就是上个月,蓝忘机被拖欠工钱,方墨仗义出头,虽然结果不尽人意,但结了一段革命情谊。
方墨蹦到她面前去,咧着嘴角,露出两个小梨涡:“你掐我一下。”
蓝忘机隔着衣服在他手臂上戳了一下,轻轻地。
方墨觉着不痛,一把掐住自己大腿的软肉,用力一扭,顿时痛得龇牙咧嘴,痛完就笑:“不是做梦。”他在原地爆炸了,“忘机,我真成了,祖宗开眼啊!”
蓝忘机没给反应。
方墨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两下:“你看什么呢?”顺着蓝忘机的视线看过去,“你在看魏导演?”
蓝忘机点头:“他长得真好看。”
方墨瞧了好几眼,啧啧啧……哪止好看啊,祸国殃民好吗?
魏大导演这样的长相,搁古代,绝对是红颜祸水,这不,红颜祸水柔柔弱弱地往那一躺,就有人为了美人‘大打出手’了。
“明赛英,你他妈发什么疯!”一向以神仙姐姐的形象活跃娱乐圈的余然,这会儿面红耳赤。
与她争执的也是圈里人,明家的老四,隔壁剧组的女主。
“发疯?”明家在帝都也算排得上名,不缺钱花,明赛英在圈子里一向横着走,比蛮横,谁比得过她,“那也比你发骚好。”
余然气结:“你——”
明赛英抱着手,还穿着宫廷剧的戏服,下巴一抬,端出了后宫大佬的气场:“也不知道是谁,半夜穿吊带裙去敲导演的门。”
这件事,圈里人都知道。
魏无羡这部电影开拍没几天,女主角余然就穿着布料很少的吊带去敲门了,美名曰:讲戏,当然,这‘戏’没讲成,被警察同志带到局子里去洽谈了一番大庭广众下的穿搭。
被戳了丑事,余然气得直接去拽明赛英的头发,两边的经纪人赶紧去拉,推推搡搡间,也不知道是谁绊到了地上的立式摄像机。
方墨本来也在看好戏的,瞧见那摄像机的倒向,瞪大眼了:“忘机,快闪开!″
方墨喊他的时候,他正在看魏无羡的脸,而魏无羡,坐在导演专用的躺椅上——喝牛奶。
牛奶罐上的字,是英文,蓝忘机视力太好,隔着几百米,他都看得一清二楚,怪不得他的委托人要他掳他,他长得真好看,比他装棉花糖的玻璃盒子还要好看。
“蓝忘机!”
方墨想伸手拉他,可来不及了。
“咣!”
摄像机砸在了蓝忘机身上,他整个人往后栽,手打在摄像机的支架上,划开了一道很长的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