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晓得,他的眼里再是明不起来了,如那覆水,倾了一地,再也拼凑不回。
不絮只一人随着路走,艳阳高照的日子,微微有风,吹得他涣散,只随着路走。
隐隐溢来几声猫叫,是那唤作臾儿的又聋又哑的孩子又在街角逗她收留的几只流浪猫,日已缀西山。不絮昏昏走了半日,他斜倚在街角那棵老得不能再老的枯树,袖里放着藏了几日的,泛着银光的短刀。他半眯着眼瞧太阳,只还散着丝丝霞光。不絮心道,今日的太阳,要落了。
今日的太阳,活不成了。
活不成了,我也是。
臾儿一蹦一跳,瞧得树下窝着一只野猫,忙追了几步,猫儿慌逃。她便拿了食去诱,贪吃的小猫果然乖了,像是饿着了,蹭着臾儿的手吃得欢,臾儿也欢,蹲在猫儿身前小心翼翼地摸摸,猫儿通人性,也亲近了臾儿。
臾儿抱起橘色的小猫,起身,于是,瞧见了树下那没有一丝活人气的人。
臾儿愣了愣,然后拾起一块小石头,走近不絮,也不理会他的讶异,俯在他面前的水泥地上用小石头一笔一笔写着字。臾儿写得慢,不絮也怔愣,忘了反应。
他看她写道:“可以帮我抱着猫吗?”臾儿写罢,又仰起头朝他笑笑。
又聋又哑的孩子不能言语,静默着,与夕阳融成一体,不絮扯了扯嘴角,欲回报一个笑,却怎么也笑不出。
他应下,从臾儿手里接过了那只并不安分的猫儿。臾儿喜极,急匆匆地,她覆下身努力抱住不絮,可孩子的手抱不着,说抱,倒像是扒拉着,他越发愣了神,欲再次尝试勾唇笑笑,却总是笑不出。不絮怀里的猫儿拱了拱,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不絮那总也亮不起的眼里落了一点光,天边最后一丝余晖也酩酊大醉,太阳已坠下,他那死水般的眼底终也有一滴泪,划下。
傍晚的街角,那棵老枯树,树底下落了一柄短刀,凄凄泛着一点寒光。
不絮仍是常常随路走着,不论自何时,总会走至日落,他也总能一路看到那只渐渐不怕人了的橘猫和那个探头探脑的聋哑孩子。偶尔街头宿醉至天明,睁开眼,身边也总偎着一只猫。
他暗暗沉沉,又晃着酒瓶欲灌下,突地不知从何处冲出了臾儿,抢过不絮的酒瓶就摔在地上,一地碎玻璃渣,臾儿扑倒在地,扎了一手血,她吃痛,又想起什么,顾不着手上疼痛飞快起身从不絮的另一只手里抢过那盒药飞快地又跑走了。只那只橘色的猫儿不知何事,仍悠哉踩着夕阳,不慌不忙。
碎了一地的玻璃渣。酒瓶碎了,不絮的心里似又有什么在合上…
不絮朝着臾儿跑走的方向追去,可是转角却不见了影,他顾着孩子的伤,只盼着找到,在街上慌窜。
或许是,他本不该苟活于人世,得一人救出了他,黄泉路上缺了条命又得补一人偿。
不絮不知怎的到了路中央,不知怎的那寻不到的臾儿又突然冲了出来,也不知臾儿又是怎的替他挡了身后的车。他只听得风声,碰撞声,和那哑了声的孩子仿佛用尽了全身气力的呼叫声,暗哑的像枝上老乌鸦的悲鸣。
臾儿躺在血泊里,又聋又哑的孩子不得神明眷顾,偏又生得温良,遇着路边无主的猫儿都要收留着,人间却收留不得她。
不絮颤抖着,脸色苍白得也同死去一般,他看见臾儿瑟缩在地,还拼尽全力地用她那满是血的手指在地上一笔一笔划着一个字,她耗尽最后一口气,用自己的血写了一个字
“活”
臾儿应该还要笑一笑的,可是怎的一动不动了?
再明不起来了。
往后,他仍沿着路走,隐隐有风,吹得他萧瑟。那棵老死的枯树不知移了哪儿去,只是不晓事的猫儿仍悠哉。
不知不觉,他心道,又日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