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务室人山人海,路妙妙打完乙肝疫苗,穿着一身迷彩服从里面挤出来时,口袋里的电话已经响了三次。
她低头拿出手机,看着闪烁的屏幕,伸出拇指,又一次毫不犹豫的挂断。
身后人潮涌动,将她挤向一名正走进来的男生。
路妙妙半个身子撞进对方怀里,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扶着男生的肩膀,抬头,不好意思的朝对方一笑。
男生看见她的模样,愣住,红着脸磕磕巴巴地说了一声″没关系"。
路妙妙收起笑意,跟随人流走出医务室。找到集合地点时,班长林麓正拿着花名册念到她的名字:“路妙妙一一”
路妙妙赶紧把压针眼的棉签扔进垃圾桶,脆生生的答应:
路妙妙到。
班长回头,就看见一个女孩子匆匆走来。
女孩皮肤白皙,漂亮的小脸被太阳晒的微红,双眉秀长,乌黑的瞳仁下是挺翘的鼻梁。一双朱唇饱满红润,像一瓣吸饱水分的蔷薇,嘴角上翘,没有表情,也自带三分笑意。她扎着高高的马尾辫,乌黑的长发披在肩头,衬得脖子更加细腻白皙,额头有一点小小的美人尖,整张小脸精致小巧。
哲学系年年都有新生,其中不乏长相漂亮的女生,但漂亮得这么“引人注目”的还是少有。尽管开学的这一周之内,班长已经见过她很多次了,但每次看到,还是会呆上一呆。周围新生都穿着迷彩风,宽大的衣服遮盖了身材上的小优点,女孩子们都抱怨嫌弃,唯有她穿得外好看。
军装套在她纤细柔软的身体上,仍掩不住她灵动的气质,她的一举一动都好看得赏心悦目。偏偏她不知收敛,看人的时候眼帘轻轻抬起,目光就缘柔软的钩子,无意撩敛,都不能勾得你忍不住看再看。
班长挺咳嗽一声,慌忙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念下一个名字:
“王鸿升。”
“到!”
“谢家音。”
“到。”
S大的哲学系是个冷门专业,人很少,名字一会儿就念完。
点完名后,班级解散,路妙妙正要和舍友去食堂吃饭,班长突然走到她面前:“我看过新生入学资料,上回写着你会弹钢琴?”
路妙妙停下,疑惑地看他一眼,说:
路妙妙“会一点点。”
班长松一口气,接下来的话明显说得轻松多了:“是这样的,过几天学校举办迎新晚会,每个系都要出一个节目。咱们系只有两个班,我和二班班长商量了一下,打算出一个合唱节目,需要一名钢琴伴奏,不知道你能参加吗?”
既然是同班同学,班长以为她至少会考虑一下,没想到她歪了歪头,直接说:
路妙妙不要。
班长一愣:“为什么?”
路妙妙“每天军训都很累了,哪有时间练琴?”军训要求早上六点起床,晚上八点才能休息,与其花那时间练一首不熟悉的曲子,还不如回宿舍好好休息。
而且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现在距离迎新晚会只剩半个月,根本来不及。
班长目瞪口呆,没想到被拒绝得这么干脆,他仍不死心:“你可以午休时练……”
可惜路妙妙从不是“牺牲小我,成全大我”的好学生:
路妙妙你们为什么不找别人?
班长说:“系里只有你一个人会弹钢琴。”
路妙妙校外的琴房呢?那里也能请到人吧。
班长吞吞吐吐:“我去问过了,他们要价太高,这笔钱不如留着以后组织班级活动……”
路妙妙……
她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不再出主意,跟上舍友的脚步就要离开。
班长赶紧追上,见说不动她,转而采取怀柔政策:“如果你同意当伴奏,我会向辅导员申请给你加两个课外学分!”
路妙妙脚步停了停,眼珠转动,伸出四根细细长长的手指。
班长不解:“什么?”
路妙妙“四分,我才考虑一下。”
四个学分相当于一门主课一个学期的学分,这个条件可谓是狮子大开口。班长一个人不能做主,为难地说:“这个我需要询问辅导员的意见。”
哲学系的辅导员姓王,是一名三十多岁的单身女,对普通学生严苛,对好学生格外宽容。路妙妙以全系第一的成绩入学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辅导员几半没有太多考虑,就答应了路妙妙的要求。
于是很快两边达成一致,路妙妙才从班长手里接过合唱曲目的钢琴谱。
合唱的曲子叫《春归》,讲的是冬天大雁南迁、暮春归来的孺慕之情。歌词写得很,演唱起来也很具感染力。路妙妙翻看几遍,不是很难,趁着当天晚上有空,就去了班长借来的音乐室练琴。
音乐室有点老旧,墙壁斑驳,正对门的方向有一扇窗。窗栏上生着厚厚一层铁锈。整个房间只有一台立式钢琴,靠墙而立,一点多余的摆设都没有。琴盖落了一层薄灰, 伸出手指轻轻一抹,就留下一道手印。路妙妙也不太在意,反正从小到大她对钢琴的印象就不太美好,如果不是为了四个学分的利益,她根本不会重新弹琴。
拿干棉布把琴身擦了一遍,路妙妙坐在钢琴前先熟悉了一下曲子,再弹了几遍,低头一看,时间已经十点二十分。
宿舍每天晚上十点半关门,再不回去就要被锁在门外了。
她利落的收拾好东西,合上琴盖,准备回宿舍洗漱休息。然而当她走到房间门口,手握住门把手转动时,却发现门板纹丝未动。
路妙妙以为自己开门的方式不对,往另一个方向又传了几下,还是不行。
怎么回事?门锁坏了?她来的时候还好好的。
路妙妙觉得不可思议,又转了转门把手,甚至拽了又拽,门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路妙妙无语,不会吧,真坏了?天晚上要被困在这里了吗?
路妙妙不想被困,拿出手机打算向室友求助,然而举到面前一看,黑屏,手机早已没电自动关机。
她白天军训根本没空玩手机,一定是未接通话打进来太多的缘故,这可真是祸不单行啊!路妙妙忍不住骂了句脏话,却毫无办法。
明月高悬,夜深人静,整栋大礼堂听不到一丝声音。
这里距离教学区和生活区很远,是学校举办大型活动的地方,平时很少人来,只有活动当天才热闹。尤其现在这么晚了,又是军训的节骨眼儿,本来就很少人的地方,更加人迹寥寥。路妙妙站在门口喊了几声,没有任何回应。她的声音就像投进死水里,激不起浪花。
路妙妙不死心,双手拢在嘴边,期待哪个路过的好心人听到她的声音。
倒不是害怕在这里过夜,她小时候经常一个人睡觉,只是这里太冷了,她担心明天感冒。生着病还要训练,那种感觉实在不怎么好。
她孤独地喊了十分钟,外面还是没有人。
路妙妙放下双手腿坐在门后,转头打量琴房的环境。窗户焊着铁丝,房间位于三楼,根本没有跳窗的可能。她遗憾地收回视线,盯着门板,准备继续求救,还未张口,意外听见外面一阵缓慢慢平稳的脚步声。
声音由远及近,最后停在她这扇门外。大概是听到她的求救,门外人问:“谁在里面?”
来人声线略低,音正字晰,在落针可闻的走廊中骤然响起,像夜里迎面拂过的微风,轻附耳畔,宛如天簌。
路妙妙愣了一秒,猛地从地上坐起,刚要开口,又忽然冷静了下来:“你是谁?”深更半夜,这点安全意识还是有的。
门外还是那个嗓音,不紧不慢:
何知礼“金融系,何知礼。”
路妙妙默默记下这个名字,放低声音,可怜地说:
路妙妙我是哲学系的新生路妙妙,不小心被锁在里面了,你能想办法救我出去吗?
门外的人闻言,停顿一秒,伸手拧了拧门把,果真没拧开。
何知礼哲学系的跑这儿来干什么?这里距离哲学学院十万八千里。
路妙妙学校举办迎新晚会,我要给我们班当伴奏,听说这里有一台旧钢琴,我是来这里练琴的。
门外的人一边听她说话,一边倒腾门锁。门锁是老旧的弹子锁,大概是里面生锈了,半天打不开,他倒也没有耐烦:
何知礼有钥匙吗?
路妙妙没有。(我要是有钥匙就不会在这里了)
大礼堂有专门管钥匙的老师,从来不经学生的手,刚才路妙妙进来就是那位老师开的门。门外的人说:
何知礼等我一下。
脚步声渐渐远去,过了一会儿,那人又回来,他隔着门说:
何知礼老师已经下班了,暂时拿不到钥匙。
路妙妙那怎么办?我好冷,而且肚子好饿……(路妙妙有点失望,抽了抽鼻子)
何知礼(门外的人顿了顿)你后退一点。
路妙妙你要干什么?(路妙妙抬眼问道)
他仿佛能看见她的动作,重复一遍:“后退,离门远一点。”
路妙妙将信将疑地后退三步,大约能猜到他要做什么,可是又有点难以置信。
他不会以为他能撞开这扇门吧?如她所想,门外安静片刻,果真传出一个剧烈的响声,“砰一一”被猛然踹开的门板狠狠砸向另一边的墙壁。
门板如同一张轻薄的纸,挂在门框上来回摇晃。
视野大开,豁然开朗。路妙妙惊讶地睁大眼睛,看向门外的人。
走廊灯光昏黄,映照出一个模糊的轮廓,只见他慢慢收起长腿,笔直地站在门口。眼前人五官长得很正,发如鸦羽,身姿挺拔,眉眼被光线削去棱角,乌沉沉的眼睛在黑夜中闪烁星芒。她看他的同时,他也抬起眼睛。
路妙妙很快整理好情绪,背上书包,迫不及待地想逃出这个鬼地方:
路妙妙“谢谢你。你是金融系哪一级的?改天我请你吃饭吧,你叫何知礼对吗?”
对方没回应,身躯却在一瞬间变得僵直,她也不在意:
路妙妙“我是哲学系大一的,你如果有时间了可以去找我,我好好答谢你……”
直到她把话说完,对方也没有动弹,挺拔的身躯挡在门口,直勾勾地盯着她:
何知礼“你刚才说你叫什么?”
路妙妙以为他想记一下她的名字:
路妙妙“路妙妙”
他突然后退一步,抿起嘴唇,仿佛确定什么又想起什么,逸出一声短促而嘲讽的笑,然后转身,一言不发地大步离开这里。与刚才热情耐心的模样判若两人。
接下来的几天,路妙妙再也没有一个人去琴房练琴,每次都会请求舍友陪同。幸好那扇门没再出什么问题,一直坚持到他们军训最后一天。
军训结束那天,艳阳高照,晴空无云,s大每个角落都充斥着欢快的气息。
半个月下来大家都晒黑了不少,女孩子们争先恐后地脱掉迷彩服,回到宿舍熬面膜,换裙子,迎接真正的大学生活。
路妙妙不急不缓地走在后面,旁边的谢家音计划着一会儿去哪里做全身SPA。
路妙妙“你去吧,我还有点事。”(路妙妙把帽檐转到脑后,露出一张粉白细嫩的小脸说)
烈日仿佛没有对她造成任何影响,那张脸蛋仍旧自得令人嫉妒。
谢家音问:“又去练琴啊?”
路妙妙点点头:“对啊。”迎新晚会过几天就开始,她得多练两遍才放心。
“有什么可练的,我听你弹了这么多遍,一点问题都没有,保证能赢个满堂彩。 我们明天就开始上课了,你就不想休息休息吗?”
路妙妙也觉得练了太多遍,但是没有办法,从小受到的教育要求她万事必须做到完美。所以即便曲谙早就背的滚瓜烂熟,她也不能松懈。
拒绝了谢家音的邀请,两人一起走出操场。
操场的出入口正对着金融系的教学楼,楼前是s大的主干道,路旁栽满梧桐。正午,阳光刺眼,路上只有三三两两的学生,整条街道十分宁静。
谢家音说:“先去吃个午饭?这会儿食堂应该没什么人了,怪你刚才走那么慢,小食堂的炸素丸子肯定没了……”
路妙妙笑着道:
路妙妙“大小姐整天吃海鲜燕窝,还会看得上我们学校的炸素丸子?”
谢家音家里是开矿的,家境富裕,父母又宠她,要什么给什么,导致她现在眼界甚高,一般的东西都看不上。
刚开学前几天她吃不惯学校的食堂,军训时硬生生饿晕了过去。路妙妙陪她打完葡萄糖,带她去西苑小食堂点了一道炸素丸子,从此她就对这道菜情有独钟
“怎么,我 想换换口味不行吗……”谢家音脸一红,伸手就要挠路妙妙的腰。
路妙妙侧身躲避,眼帘抬起,无意间注意到从教学楼里走出来的两个人。
枝叶葱郁,有丝丝缕缕的阳光从叶间泻下,温柔地投在楼前的台阶上。
左边的人穿着深灰衬衫,袖子平整地卷到小臂,露出一截小麦色的皮肤。手腕上是一块玫瑰色Tank Louis,手里随意扯着个文件袋,衬得那双手骨节修长,宽大好看。路妙妙一眼就认出他是那晚救自己逃出琴房的人,停下与谢家音的打闹,怔了怔,挥手远远地朝他打招呼。
自从那晚离开,路妙妙就再也没见过他。
她本想好好向他道谢,可是他一声不吭地走了,留下她站在原地莫名其妙。事后回忆一遍,好像没有说错什么话?他怎么突然变脸了?
路妙妙猜测他有急事,没想到今天还能遇见,多少有些惊喜。
然而对方听见声音,现线往她的方向掠了一眼,连停留都不停,就平淡地转向别处。路妙妙举起睁手停在半空。何知礼目不斜视,眼里似乎根本没有她的存在,走到教学楼前的停车场,掏出钥匙打开一辆车的车门,坐进去,开着车扬尘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