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熹映彻这山河
纵马高歌酒壶破
我独坐墙头遥想江湖乐
身后宫闱静无声 却有心险恶
他遥从战场上归来
替我斟一杯梦情怀
诉说那时明月 伸手可摘
映在杯中荡影成环
来去匆匆 春夏秋冬
热泪滑落 欲呼奈何
终不见他 福玉碎破
从此刀光剑影群星射
已失旧梦痛饮龙血热
只求见君 平安喜乐
——旧歌谣
1. 所有人都认为二皇子他命不好,是嫡非长,一派柔柔弱弱的作风,性子像极了皇后,温柔贤惠,知书达理。若是公主,嫁出去和亲倒不错,好歹为国家作了贡献,为平庸的生命平添一抹光彩。可他偏偏是个男儿,还是个只有一张脸勉强能看的小白脸,命中注定要在这风雨飘摇的宫廷里当一小鹌鹑。
反观大皇子丘诀,母族是威名显赫的秦氏一族,英俊潇洒,武艺超群,战功赫赫,不像皇子倒像将军,又跟母亲学会了勾心斗角玩弄权势那一套,几乎是人人都不敢得罪的存在了。
这似乎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夺储之战——尽管没人看好那只小鹌鹑。
那年是宣永二十三年。那天寒风凛冽,天气初肃,丘礼站在城墙上远远眺望,所见之处,无不繁华,无不荒芜。一如十年前那样。
但若、繁华落尽,荒芜草生,日月颠倒,蛟龙生角。四象皆移,故人可安在?
2. “请母亲安。”
“嗯。”年清清放下茶盏,茶盏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她没抬头,看也不看硬邦邦挺立着的十二岁小儿子。
小丘礼道:“母亲叫我来是为何事?”
年清清目不斜视道:“听闻今天课上吟诗作赋,你力压大皇子,暗讥三皇子,将丘陵激得差点跟你打起来?”
丘礼梗着脖子道:“是,他们自己技不如人,同我何干?”
“哐啷”一声,年清清猛的将茶盏摔落在地,沉下脸:“丘礼,你放肆了。我平日里告诫你的,就当耳旁风是吗?”
丘礼脸色铁青,忍不住道:“我既有才能,为何不能显露!您不让我惹丘诀,动动丘陵那个废物又怎样!”
“你以为丘陵咱们得罪得起吗?”年清清忍下怒火,“我没有显赫的家族,全凭皇上念及旧情才有今天的地位。就算我是皇后,你是皇储,若不小心翼翼,照样会落得个惨死的下场!”
丘礼不说话了。
年清清似乎也觉得太严厉了,稍稍放缓了语气:“阿礼,听娘的。”
她还要说什么,却听丘礼闷闷道:“母亲,我不要当皇储了。”
年清清意外,却没有想象中愤怒的情绪,反而冷静下来:“那你要当什么?”
“我要当大侠,仗剑江湖,恣意快活,不再受困于这宫闱,”丘礼央求道,“母亲,我要练武,将来,带你一起行走江湖!”
年清清噗嗤一声笑了,哂道:“哪有那么容易!而且这么多人抢破头也得不到的皇位,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放弃了?”
丘礼摸不清母亲的心思,谨慎道:“反正也不一定轮到我当。与其争个你死我活,不如逍遥自在来的快活。”
年清清摸着儿子的头顶,微微出神。许久,她下了决心,道:“既然如此,那就让你出宫看看吧。”
……
不知年清清给皇上吹了什么风,十四岁那年,丘礼被任命到江南微服私访。临走之际,他一时兴起站在城墙头远眺,却等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丘诀气息不定,面色潮红,不知跑了多久。丘礼向他行礼,他干巴巴吐出句:“……要走了?”
丘礼垂目道:“嗯。”
挠了挠头,丘诀道:“我过两天也要随军出征去北疆。只可惜只能我送你,你却不能送我了……这样吧,”他眼睛一亮,“回京的时候,你来接我。如何?”
丘礼心下暗笑,却恭恭敬敬道:“那是自然。”
“那我送你一块福玉,我从小带在身边的,可以保平安。你送我什么?”
丘礼无奈,这位皇兄想一出是一出的,自己还真没准备什么礼物。
“我送您一句话。”
“什么?”
“从小带在身边的福玉是不能随随便便送人的,您知道吗?”
3. 不知道宫里怎么传的,说什么大皇子城府极深,心狠手辣,可在丘礼看来,明明就是个大愚若智的京城头号大傻逼。
比如《论语》,一个月了竟然还不会背,简直不可理喻。
再比如,一见了他就移不开眼,跟他说话又眼神虚晃,不知道紧张个什么劲。
不过比起丘诀让人疑惑的蠢,丘礼还是更看不上三皇子丘陵。因为他不仅蠢,还爱瞎蹦跶。
所以丘礼还是更看好丘诀一点点。
有一次课上,太傅问起:“你们是为什么要学习这些典籍经著?”
丘陵抢先道:“为了腹有诗书气自华!”
那你努力,这辈子估计都不可能有了。丘礼一边默默腹诽,一边起身道:“为了国泰民安,天下太平。”
很平平淡淡的答案。太傅点了点头,没说什么,眼睛却望向丘诀。
丘诀拍案而起:“吾与丘礼也!”
太傅、丘礼、丘陵:“……”
这句话表面上没什么问题,但丘礼身为皇储将来要治理国家,而丘诀说就很有问题了。
丘诀笑道:“孔圣人什么的,学了那么多,不就是为了这八个字啊。何况我就是这么希望的。”
太傅悄悄瞅了瞅丘礼,怕他心里记恨,就听丘礼凉凉道:“的确是精髓,皇兄说的没错。”
丘诀眼睛一亮。
丘礼接着道:“可是,皇兄要将希望变成现实,这点成绩是不够的。”
他指了指丘诀的丙等成绩单。
丘诀:“……”
课后,丘诀追出来,扯住丘礼的衣袖,讪讪道:“皇弟你别生气……”
丘礼知道这人脑子转过弯了,皮笑肉不笑道:“皇兄多虑了,我没生气。”
丘诀闻言松了口气,开心道:“那就好。我当时跟你想法一样,一不小心就脱口而出了。”
……你现在也在一不小心啊。
“那我们算不算高山流水遇知音?”丘诀眼睛亮晶晶的,“等到战争结束,四海清平,我们就学俞子期和钟伯牙,找个有高山流水的地方弹琴,怎么样?”
“……是俞伯牙和钟子期。”丘礼忍不住嘴角抽搐。转眼望向丘诀的眼眸,却被里面的光芒晃了下眼,禁不住问道:“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国泰民安,天下太平?”
“啊?”丘诀不解,他轻轻皱眉,清澈的眼凝视着丘礼,“自然,我要这天下永安,朝天来歌。”
丘礼呼吸声一滞。
他才是那功利千秋的明君。不为权势,不为才谋,只为他那颗心。
4. 丘礼没能如约去接丘诀,因为他比丘诀还晚回京。
这一趟出京回来,两人地位又有了很大变化。
丘诀在战役中立下了汗马功劳,多次带军队击退敌军,逼得敌军发誓再也不入边境。
而丘礼怎么出去的,又怎么回来的。两人一比,高下立现。丘礼朝见时,宣永帝几乎要把“朕要废你”别在脑门上了。
丘礼心下有数。过了几天,他果然被废了。
旁人都有点幸灾乐祸看好戏的样子,丘礼却不悲不喜,该吃吃,该喝喝,啥事不往心里搁。
只有年清清看了,叹了口气。
不过丘礼心里倒有件事,丘诀这货竟然没来接他,回京已经一周了,丘诀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哪也找不着。估计是因为意料之外的皇储之位心生愧疚,躲着他呢。
丘礼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有点想见他的。
晚上,丘礼在皇宫小道上散步,走着走着,忽然扯下他一直挂在腰上的福玉,要往地上摔。
小道旁边的一棵树上倒下个人影,一下子抓住丘礼的胳膊,急道:“干嘛!”
丘礼慢悠悠道:“你又干嘛?跟踪好玩吗?”
挂在树上的丘诀不说话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
“……”丘礼决定不跟他一般见识,率先道,“我本不想要这个位子,你不必对我心生愧疚,我不怪你。”
丘诀眼睛一亮,又瞬间黯淡下去:“你,一定是在骗我。”
丘礼:……
丘礼抬腿便走。丘诀见状一急,想侧身拦住他,忘了自己还挂在树上行动不便,一个准头没对准,直接亲在了丘礼唇上。
俩人双双僵硬。
丘诀甚至一个没勾住,直直栽到了地上。
丘礼麻木地扶他起来,脚步虚浮得离开了。直到回到宫殿关上门,红色才慢慢涌上面庞。他咬牙切齿地想,真是一点都不意外呢……
而丘诀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站在树下。
那一瞬间,也不全是偶然。
夜风悠悠,树叶沙沙浅吟。丘诀回忆着刚刚那一幕,他看见月光给他喜欢的少年镀了一层柔软的白光,而他喜欢的少年微微睁大眼睛,有浅浅水光,只盛上一个他。
5. 后来,还没等他们确定彼此心中的距离,变故发生了。
丘诀不是皇上的亲生子,秦氏早在入宫前便与旁人有染。
皇上龙颜大怒,秦氏被赐死,丘诀被发配边疆,秦丞相一族也被牵连。
丘礼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却无能为力。他感到割心般的刺痛。
丘诀……
假如他没有放弃皇储之位,是否有机会压下这件事?假如没有丘诀不是皇储,这件事是否不会被翻出来?
与此同时,被新立的皇储丘陵开始无法无天,明里暗里讥讽丘礼是个废物。
丘礼懒得理他。
他不可抑制地牵挂着那个总是犯蠢的真废物。
他哥,或者,他喜欢的那个人。
一年后,宣永帝患病,大限将至。在一次探望中,丘礼一直佩戴在身上的福玉突然裂了。
他神情恍惚,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在混乱中,丘礼听到了一个消息。
丘诀在战乱中被他曾击溃过的敌人俘虏,伤了双眼。
而丘礼又在束手无措中听到丘陵对心腹道:“不枉我费劲心思将他推上战场……”
啊,竟然如此。
丘礼想哭,却最终望向了那代表着庄严、神圣而不可侵犯的宫殿。
不久,皇帝驾崩,丘陵刚上位两天,龙椅还没坐热,就被早已准备好的丘礼一党打了个措手不及。
“丘陵,你德不配位,皇位来路不明,”丘礼将一把长剑抵在他的咽喉上,淡淡道,“宣永帝昨夜已在梦中将圣旨传达给我,所以,陛下,退位吧。”
“不……不!为什么江湖上的人也站在你这边!”
丘礼没有理会丘陵歇斯底里的怒吼,挥手让下属将他抬入监牢。他整整衣服,步入大殿,举高面下的对一干瑟瑟发抖的大臣,缓缓道:“虽然我已在梦中受了父皇的旨意,但是……”
他古怪一笑:“你们不信。”
大臣齐叩首称不敢。
“我既然没有实据,所以愿只做一个……”丘礼停了一下,“一个代皇帝。”
“替……一个人。”
风度翩翩的年轻人眸中颜色极淡,却映出滔天战火和废墟。他抬起眼,看见面前的权势。
权势后,有一个人。
6. 丘礼发动完宫变,不复之前慢慢悠悠的样子,快步回到寝宫。
他的脚步越来越轻快,直到推开寝宫大门,丘礼心猛得一沉,道:“娘。”
年清清握着丘诀的双手,正低声说着什么。
当年丘礼托江湖上的朋友带回了丘诀,一直养在医馆,最近才带回来。
他已经背负了这么多,成为了最高的那个人,难道还是没办法……在一起吗?
丘诀听到他的声音,愣了一下,蒙住双眼的白布竟然湿了一块。
年清清宁静的眸子里含了笑意。
“阿礼,母亲她,同意我们在一起啦。”
若干年后。
宣和帝丘礼让位给其母年清清,昔日才女大显身手,延续了百年来的国盛安康。
而现在已是太上皇的丘礼带着某个瞎子闯荡江湖。平日里总是冷冷清清的丘礼不动声色地粘上了一身人间烟火气,听身边那位叽里咕噜地抱怨:
“为什么又是我在下面……”
“你身子弱,眼又瞎。”
“我……我可是大英雄!怎么能屈为人下!”
“哪里委屈你了?”
“……”
“没办法,因为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