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
“斌叔,原的宅子盘回来了吧!”
醇厚磁性的声音传了出来。
“二爷,小五小六起早就去办了,这个时间,应该盘下来了。”
立在男子身后的中年人张口应道。闻言,男子无奈的开口:
“斌叔,都是外面那帮混小子瞎叫的,您老也跟着起哄。这命都是您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还这般客气。”
“客气倒是没有,但这二爷还是叫得的。这顾家啊,得有个掌事的喽!”
中年人笑呵呵地说着,只是眼中的光黯了黯。空气渐渐凝固,良久,男子才喑哑着嗓子开口道:
“斌叔,谢谢你们。”
中年人没说话,只是微微咧了咧嘴角。虽然在男子身后,可男子像是感受到了一般,也是笑笑,说道:
“斌叔。这两日辛苦你了,休息几日吧,剩下的小事就交给那几个混小子就好。”
“好!”
中年男子这次没有反驳,稍稍欠身,离开了房间。这男子,便是顾二爷,顾云帆,中年人,则是陈斌。
顾云帆见陈斌离开了房间,方才起身离开宽大的沙发,迈开步子,靠向巨大的落地窗,午后的阳光斜射进来,整个屋子都透亮起来。顾云帆抬手遮住了几缕刺眼的光,英俊的脸庞早已脱去稚嫩,有几分凌乱的发丝荡在额前,剑眉平摊,嘴角始终噙着一抹淡笑,身材匀称,使人忍不住的想要靠近这个阳光帅气的男人,可星眸中的深邃却涌出拒人千里的冰寒。抬眼望着这座繁华的城市,顾云帆依旧如这般,只是袖口中的手指稍稍拢了拢。
不知是有心在这天回来,还是无意碰上,都正巧赶上了这档事,傍晚,阳光方才敛去,这座被誉为“东方的夜巴黎”便是华灯笼罩,将黑暗驱逐开来,白日里看不到的繁华在这一刻完全展露出迷人的风采。书房里早已点起一盏灯,顾云帆看过最后一页文件,目光扫过腕表,而后,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在桌面上,合上了眼。不过半饷,便响起了敲门声。
“进。”
一个身着西装的男子走了进来,走到桌前,微微弯腰,说:
“二爷,苏爷请你到苏宅为苏意涵小姐庆生,不知…”
来者故意拉个长调,似在询问。
“嗯,备车吧。”
顾云帆停下敲打桌面的手指,回答中听不出半点感情。
“是。”
“小六,把礼物带上。”
“是。”
顾云帆站起身,伸手抚平身前的一丝褶皱,将袖口的扣子扣好,熄了灯,这才迈步出门。刚走下楼,就已经备好车子,小六将车门打开,顾云帆正要抬腿进车,就听到陈斌的声音:
“二爷,多带些弟兄才好!”
顾云帆怔一下,随即轻笑:“斌叔,无妨。”
“可是……”
“他们再怎么,也不可能在苏叔的宅子里动手脚的,好了,斌叔,你和虎叔早点休息。”
陈斌见此,也不好说些什么,大步走到另一个身着西装的男子身边,附耳叮嘱几句,对顾云帆说:
“二爷,把小五也带上吧!这孩子机灵。”
“好,斌叔,我走了。”
顾云帆知晓陈斌的担心,也没有拒绝,应允一声就进了车中。小五连忙跑到副座,钻了进去。小六踩下油门,车子呼啸一声,驶出大门。陈斌眼中黯下来,转身回到屋中。
车上,小五嘿嘿地怪笑着,兴奋地搓了搓手,嚷道:
“二爷的车,啧,真舒服啊!”
小六皱皱眉头,看了小五一眼,顾云帆则是笑骂道:
“行了,就你会贫,这车你少坐了?”
小五哈哈一笑,也不以为意。
“小四去接清清没有?”
“嗯。”
上车后一直默不作声的小六吐出了两个字。听到这,小五又是调笑道:
“二爷,傅小姐可真是个出色的女孩子,是吧?”
说罢,还促狭地朝顾云帆眨眨眼。
“嗯,清清一直很出色。”
“哈,二爷,你何时…”
“我只当她妹妹一般。”
似是明了小五想说的,顾云帆堵住了接下来要说的。小五也意识到话多了些,悻悻转过身,安静下来。
一路无话。
汽车穿梭过一片灯红酒绿,在中心地带放缓了速度,停在一座豪华府邸门前。任谁都知道,在这乱世,家缠万贯不如监管十户。苏家作为掌权的军阀,自然是财力雄厚。顾云帆扯扯嘴角,挂上微笑,走下车。车门刚合拢,一辆汽车紧随而来。高跟鞋触地的声音随着车门开合声,脚下的高跟鞋将修长的腿衬托地愈发笔挺,一袭淡青黑边旗袍包裹着凹凸有致的娇躯,长发好好卷起,显得典雅出众。提了手包,迈开长腿向着顾云帆笑吟吟地走过来,问道:
“云帆哥,我漂亮吗?”
来人正是小四接来的傅清清。说起傅清清,不得不提起当年那件事。最后差船送走顾云帆等人的,正是日兴隆典当行的当家,傅升,连同傅清清一起送走躲劫,委托顾云帆等人照料。顾云帆顺水推舟认做干妹妹,这些年在北方少不了参加这样的宴会,偏的是效仿洋人,出入需要女伴。顾云帆只好整日带着傅清清出入会所。这次来苏家,自然同傅清清一起前来。顾云帆笑笑:
“自然是好看的。我们进去吧!”
傅清清闻言,笑意加深了几分,很自然地挽住顾云帆的胳膊,向大厅走去。小五小六紧随其后。
在侍者的引领下,绕过石雕玉砌的巨大喷泉,踏上由河床中精挑出的鹅卵铺成的小路,向着大厅移步。顾云帆依稀看到两个小手拉在一起的孩子,跑过这条小道,直到喷泉池的前方才站定,虔诚地低下小脑袋,默念几句,扬起小手将一枚银元投进水池中。小女孩问小男孩许的什么愿,小男孩调皮的做个鬼脸,伸出手指戳了一下女孩的额头,说句不告诉你嬉笑着跑开了,两个孩子在喷泉池边追逐打闹……想到这,顾云帆嘴边的笑容更甚,不断偷瞄顾云帆的傅清清自然也没放过这一点细微的变化,挑挑柳眉。傅清清是极为聪慧的,年纪轻轻就留洋攻读过心理学,只是轻轻扫过,便知晓顾云帆是发自内心的快乐,不由得感到一丝奇怪,想着,出声询问道:
“云帆哥,想起何种快乐事了?”
顾云帆敛了半分笑意,似平日那般,说:
“无事,就是想起一点往事,走吧。”
见此,傅清清也不再出声强求,侍者带两人转过半人高的灌木丛,踩上两级台阶,开口呼道:
“顾二爷携傅大小姐到。”
一句呼声,生生将众人谈话声拦断,都端着酒杯,目光齐齐的投向门口。顾云帆依旧是不紧不慢地迈着步,带着傅清清,身影一点点出现在众人眼中。不安,焦躁,好奇,欣喜,各种目光交织在一起,汇聚在顾云帆身上。无论熟识地亦或是素未谋面的,都想见见这个传闻中的顾二爷。爷这个字,在这片滩涂上,象征着钱与权。担得起这么个名头的,无不是跺跺脚就令上海滩抖三抖的人物。将这么一个字安在二十三岁的顾云帆身上,本是不妥,不过,作为顾家的当代家主,加之顾云帆以强硬的手段携华东,远东两大集团入驻上海滩,这声二爷便叫得的。而那些本没见过顾云帆的名媛千金,则是看了个满脸羞红,本以为顾云帆会像那些权贵家的公子一般,年纪轻轻就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现在看来与想象中的大相径庭,见顾云帆生的这般,待字闺中的女子也芳心涌动。顾云帆脚下没有丝毫地停顿,顺手托起一杯香槟,径直走向主位的苏龙,微微躬身:
“苏叔叔。”“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帆儿啊,回来就好!”
苏龙大手轻轻拍了拍顾云帆的肩,一连说了三遍“回来就好”,顾云帆点点头,
“是啊,回来就好。”
侧身笑眯眯地看着沈望和一个腰肥体胖的年轻人,
“沈老板,许,噢,你瞧我这记性,许老板不在了,这位是许诚大公子吧。最近两年过得挺好吧!”
虽是询问,但却没有半点问候的口气,戏谑道。要说顾云帆回来,沈望是最不安的人,尽管沈望眼中顾云帆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可安逸成性的日子过得舒坦了,半分麻烦也不愿费力劳神,沈望淡淡道:
“托顾二爷的福,这上海倒也没什么不长眼的人。”
像是警告,又或是夸耀,顾云帆挂着淡笑,一字一句叮嘱:
“那沈老板可得当心了,别哪日不小心多睡了几个时辰。”
沈望看不惯顾云帆这云淡风轻的模样,刚要说话,一个声音抢在了他的前面:
“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这样和我爹说话。”
顾云帆看着本来站在沈望身后的沈聪,脸上的笑意更甚,道:
“沈老板都没说什么,你着急什么。”
沈聪看着顾云帆满脸的笑意,却不觉打了个冷颤,沈望见此,叹了口气,伸手将沈聪拉回身后,沉声道:
“劳烦二爷惦记了,老头子人老了,醒的早,倒是二爷你正值年华,可不要贪睡啊!”
顾云帆抿一口香槟,微微颌首。方才一同打招呼的许诚才得空插嘴,搓着胖手,献媚道:
“二爷,是我,往后还得指着你老多关照关照。”
兴是许德坏事做尽,收了三堂口的半壁江山后,不过两年,也去了,只剩下许诚这唯一血脉继承了他辛苦打下的江山。而许诚又是出了名的败,不过也算的上一个奇人,短短几年,许家被他散去大半家财,要不是许诚母亲苦苦支撑,许家早就灭了门。也幸得这般,上海没人愿意惹得一身腥,接受这么个烂摊子,才使许家至今保留下来。可许诚偏是同没事人似的,夜夜笙歌,出手阔绰。见许诚如此说道,顾云帆笑着,也敬了许诚一下。许诚连忙将杯中剩余的大半香槟通通倒进口中,媚笑着。顾云帆含笑同其余几位打了照面。苏龙这才得空问起傅清清:
“帆儿,这位是?”
“是傅叔的女儿,原的以为上海像北方那般,随行都得带个女伴,正巧清清替傅叔过来,便顺路一起。”
顾云帆回答着,傅清清也上前半步,双膝微曲,开口道:
“清清见过苏伯伯。”
“哦?傅老板的女儿啊,倒是随了傅夫人,温婉端庄。”
“苏伯伯过奖了!”
傅清清朱唇微抿,抬眼撇了撇身边的男子,笑道。顾云帆同苏龙闲谈两句,也笑着与一行人打过招呼。
楼下这般热闹,感染了楼上的人。
在一片惊呼声中,苏意涵挽着大哥苏风款款向楼下的众人走来。苏大哥身姿挺拔,儒雅非凡,更衬身边苏意涵的动人。就连傅清清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不如她。苏意涵有一张标准的古典美人脸,一双秋水涟涟的桃花眼透出一股勾魂摄魄的妩,淡淡的远山眉勾勒在眉骨之上,恰到好处的压下一些媚,微微颤抖的长睫我见犹怜,琼鼻点缀双眸之间,樱唇稍施唇彩,娇艳欲滴,如瀑青丝滑至腰际,精致淡雅的晚礼服包裹着玲珑有致的娇躯,香肩半露,蝴蝶骨若隐若现。如若天女有模样,应当如是。偏是眼尾的一颗泪痣,让她沾染了一丝烟火气,使人得以亲近。苏意涵从容大方地应付着四周的寒暄,可眸却一瞬未曾离开过那个男子。玉臂轻轻抽离开苏风的胳膊,裹着顺滑白绸的小手捻起礼服的裙摆,脚尖交错,同华尔兹那般的舞步,旋了一转,便来到顾云帆的面前,玉腿微微弯曲,轻念了一声:
“二爷。”
顾云帆看着眼前的人,伸手从贴身的口袋中掏出一方手帕,递给苏意涵,轻声道:
“还是这般小孩子气,喏。”
苏意涵柳眉微挑,眼中蕴着一丝笑意,
“谢谢二爷!”
一边接过手帕,不由得用眼睛打量着这方手帕,似是没看到所想之物,唇边的笑意敛了几分,向顾云帆微微一笑,不着痕迹的将手帕递给侍从。顾云帆自是看透苏意涵的小动作,星目透着无奈,开口说道:
“意涵,我给你带了礼物,”
短短的一句话生是被拆成两块,
“那我们说好,不许哭哦!”
“二爷讲什么玩笑话,我怎么会哭嘛!”
苏意涵听到有礼物,想来也是知道了什么,眼角早就藏不住笑意。顾云帆见此,敛了笑意,手指间传出一声脆响,小六闻声上前一步,将准备好的礼盒递到顾云帆的手中。在礼盒触及顾云帆手的一瞬,小六微微一愣,二爷,手……抖了?小六盯着微微颔首看着苏意涵的顾云帆,数个问号划满小六内心,垂在两侧的手也不经意地向腰间摸去。看着礼盒,苏意涵水眸中氤氲着喜色,也顾不得谢礼,着着蕾丝镶边的玉手推开礼盒的盖子,显得有些急不可耐。随着盖子打开,一朵朵沾着露珠的白玫瑰挤满整个礼盒,闻者素眉轻佻,生怕旁的不晓得她那份小心思。苏意涵捧着白玫瑰,好一个喜爱,顾不得将手中的稀罕物递给丫鬟,便双膝微曲,声音盈盈的从素口中传出来:
“二爷有心了!”
“可还喜欢?”
“欣喜的紧。”
“到底是顾二爷啊,净是些雅物。”
“说的就是呀,二爷这样,可不是一颗心思都扑在苏大小姐身上了!”
看到这满满的白玫瑰,就连见识过些场面的阔太太都不免心动,哪是这些平时深居闺帷的富家小姐能抗拒的了的,禁不住三两一齐,抬眼低耳轻语。本来久未回上海的傅清清还忙于寒暄,看着那白玫瑰,眼中有了妒意。这白玫瑰她是知道的,在京里那段时间,才安顿下来没多久,顾云帆便着手准备这件事。还特别为了种出品相血统俱佳的白玫瑰特意远赴英国,回来后更是一手照看,不得有半点闪失。平时她都难得见到的白玫瑰如今正被苏意涵捧在手里,教她如何能够不心生妒意。听着周围人的艳羡之意,苏意涵眉眼仿佛天边新生的弯月,直教所见之人都能感受到她心里的欢喜,偏偏旁的人的话钻进苏意涵耳中:
“也不知这顾二爷卖的什么官司,送了六十二朵白玫瑰。”
“谁知晓呢,兴是什么特殊寓意!”
“就是,你看苏大小姐和顾二爷……”
苏意涵一不留神,扯下一片花瓣,后面的话哪里还听的进去,六十二朵白玫瑰,六十二,苏意涵心里乱糟糟的。一遍一遍,一朵一朵,六十二朵,苏意涵身躯微颤,透亮的嗓音染了一点哭腔,
“二爷,这是多少多白玫瑰啊!”
“六十二朵,说好不哭的。”
顾云帆依旧是那般,平淡儒雅,只是在视线看不到的地方,指节早已泛白。虽然心中早已明了,可听顾云帆这般语气吐出这般话来,偌大的宴会厅的空气仿佛一瞬被抽空,窒息的烦闷,像是嗅到什么不同寻常的气息,热闹的宴会厅慢慢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眼神都若有若无的飘向正中央的顾云帆苏意涵,两人没有再开口,苏意涵盯着白玫瑰出神,顾云帆则是笑着微眯着眼似是看着她。终是,一行脚步声打破了安静,如同早已料到会是这般,顾云帆眉宇间微皱,依旧挂着淡笑,只是这笑仿佛失去了笑意,顾云帆缓步来到苏龙面前,
“苏叔叔,礼物已经送到,还有些要务处理,就不多留了,告辞。”
说罢,带着小四,小五,小六同傅清清向门口走去。
走到苏意涵身边,顾云帆自己也没有想到,尽管已经极力克制,脚步还是慢了一拍。就是这一点,同时落入两女的眼中,苏意涵伸出藕臂,抓住顾云帆左腕,另一侧,傅清清上前半步,挽住顾云帆右臂。原本向前迈去的步子生生止住,紧绷的右臂险些甩开攀附它的人。狭长的眸子闭合间,深深吐出一口气,语调尽量放平和,
“丫头,别闹了。”
“二爷……”
“丫头,听话。”
“嗯……云帆。”
“苏意涵,松手!”
“唔,嘶~”
听着苏意涵快要哭出来的声音顾云帆差点任由她握着,一直握着,可终是,还是抽出手来。也许是攥的太紧,连袖口严丝合缝的纽扣也生生脱落,苏意涵不知道伤到了哪,可顾云帆无法留下来,只想着快些离开。
刚出大厅门口,顾云帆平缓的说:
“清清,放手!”
傅清清只当没有听到,反而抱的更紧,
“云帆哥,苏小姐想来也不是故意的,明日……啊!”
顾云帆狠狠地甩开傅清清,幸得小四手快扶住傅清清,才没有落了傅清清的面子。
“小四,送傅小姐回家。”
“是!”
“云帆哥!”
听到顾云帆如此说到,傅清清方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操之过急,说了不该说的,不顾红肿的脚腕,一把推开搀扶着自己的小四,一边叫着一边扑向顾云帆。顾云帆星眸微沉,转过身朝着大门走去,小五小六挡住傅清清,小六开口道:
“傅小姐,听二爷的,早些回去歇息。”
说罢,将傅清清交给小四,进随着顾云帆离开了苏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