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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国无你,南城不及

[苏家]

  “姑娘,二,二爷回来了……”

  碧玉小跑着过来,颤抖的声音中有着难掩的激动。女子轻轻发笑,纤长的玉指攥着剪刀,微微用力,墨绿的杂茎应声而断,冰清的声音缓缓传出,

  “二叔不是每月都会回来,不打紧的事,无端慌乱做什么?”

  “不,不是二老爷,是顾,顾二爷!”

  剪刀随着碧玉的语止而落下,锋利的刃划破指腹,深深地插入泥土中,无声无息。血丝一点点渗出,汇成一颗殷红的血珠,沿指尖滴落,没入洁白的花蕊。

  碧玉见此,连忙跪到女子面前,着急的从身侧的口袋中翻着金创药和纱布,将药沫撒在指腹上,见药沫慢慢凝固,方才松下口气来,小心翼翼将纱布缠在玉指上,与凝脂般的玉指相比,纱布都暗黄不少。女子怔怔的注视着被包扎好的手指,原本清澈,透亮的嗓子喑哑的发出声来:

  “顾,顾二爷?”

  “是,姑娘,顾二爷回来了。”

  “是那个顾二爷?”

  “是,是那个顾二爷。”

  在寻常人听来,这一问一答同闲话一般,无半分滋味可寻。可问得人不厌其烦,回的人亦是这般,柔声细语,却早已掀起万丈波澜。

  顾二爷,顾云帆。

  这偌大的上海,谁不知苏沈许朱四大家,傅方白三小家。可偏偏没有所谈及的顾家。说起顾家,不得不提四十多年前抢滩的事。

  原本这片富饶之地根本没有垄断的家族,有的只是一些应运而生的商贾,与其他地方家族商会相争相比,无疑是块净土。祥和终究是短暂的,突然爆发的起义打破和谐安定的上海滩,接连不断地势力交替,无休止的争杀夺掠,改变了长久以来的模式。而政府的插手使得关系变得复杂起来。顾家,苏家就是在那个纷争的年代闯出来的。那时是抢滩的初期,二十出头的顾远带着十三四岁的苏龙偷渡来了这靠着海边的狭小地方。凭着在北方种田时攒下的几十银元,盘下偏僻街角的一间小屋,进了货,做起了买卖。苏龙是旁邻家的小子,一场事故,父母双亡。顾远父母好心,收留苏龙,便在顾远家寄宿,唤顾远一声大哥。上海抢滩的消息传到了北国,顾远同苏龙一商量,两人就闯进了上海滩。顾远做起买卖,苏龙在店里帮衬,因为东西廉价物美,加之顾远本就承北方人的豪放,不拘小节,短短两年,便在临安一片有些名气,生意愈做愈大,来来往往的商户,都敬称一声顾爷,连同苏龙一起,也被苏爷这般唤着。苏龙本就好斗,又有着两杆子力气,恰巧十六,便想着投军。顾远和苏龙自幼一起长大,到上海后更是结拜为兄弟,对苏龙的想法顾远当然是支持,用些银子打通关系,买了个士兵长给苏龙当着。由于苏龙有着一股狠劲,连立了两件大功,在军政里也算混出些门道,调往内地任职,两人生活较之北方相比,自是好了数倍。

  有人欢喜也就有人愁,生意越做越大的顾远终于遭人眼红,被几十个人冲到店铺抢掠打砸,顾远更是挨了两片刀,一刀在前胸,一刀在肩膀,最后硬是被受过顾远恩惠的两个流氓拼命救了下来,寻了上好的大夫,接了膀子,缠了绷带,堪堪保下性命。那两个一个叫做沈望,另一个唤做许德。是当地有名的无赖混子,当下救下顾远,便撺掇着顾远建立势力,抢下上海滩的半壁江山。方才被人捣了铺子,伤了身子,顾远本就在气头上,经沈望许德这么一说,也萌生了这种想法,红着眼散去大半身家,拉朋结党,成立三堂口。各路人马纷纷投奔顾远这二字过来,短短三日,便召集了百余人,隐隐有成形的趋势。那日伤过顾远的人自然是坐不住,拉帮结派,四处游说,浩浩荡荡地冲着三堂口围去。大大小小打了十余架,虽然各有胜负,但毕竟胜少负多,对方还在不断扩大,反观三堂口,大难临头,各自奔走,更有甚者投靠了对方,卖了不少密报过去,一时间,顾远等人节节败退,只靠着剩余几十号忠义之人守着临安的根本之所。

  一连十几日,顾远沈望等人便守在宅子里,宅门也未曾打开过几回,开始还总想着出去透口气,三三两两的午头夜分溜出门,都被轮番守在巷口的人狠狠的打了回来,几次过后,也就不叫嚷着出去,所幸老宅粮物备得齐全,十几日来也未曾亏待过跟随顾远的弟兄,可连日的担惊受怕总归不是办法,顾远也不知自己多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夜风拂过,吹的宅门吱吱作响,顾远猛的睁开稍稍合拢的眼睛,除却黑色的瞳仁,眼珠早已充血,布满红丝,一脸警戒的盯着门口,半晌,发觉是夜风,无人闯来,方才放松紧绷的脸,摸出一支香烟,缓缓地抽着,橘红色的火光在静谧的夜里一闪一闪,终是吸尽,被一把掐灭。顾远等人不出去对方的人也不进来,反倒是乐得悠闲的坐在巷子门口的茶馆里,一边大口喝着凉茶,一边吱吱呀呀的和着几段曲调子。顾远将三堂口的人召集起来,商量着要不要拼个鱼死网破,大家自然是一致同意,成天窝在老宅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同软禁那般没什么差别,看着嚣张至极的那帮人都是热血的汉子,早已受够了这气,顾远招呼着,明日晌午便一同冲出去。第二日吃过午饭,正准备着冲出来,整条巷子便响起了整齐的跑步声,跑至老宅门前,纷纷停下。整条巷子里的人都开门张望,见着清一色的军装,都暗暗心惊,不禁揣测着顾远又犯了什么大事,竟引得护卫队亲自上门。胆小的孩子看着卫兵背后三尺长的枪杆,“哇”哭出声来,大人连忙捂住小孩的嘴,拖进门去,将门死死抵住,生怕招惹出什么事端。卫兵守在巷子两侧,夹道而立,巷口呼啸而至一辆汽车,一旁的卫兵恭敬地拉开车门,一个着军装皮靴的男人走了下来,大步走到老宅,端立着,大声道:

  “大哥,苏龙接你来了!”

  顾远本来还紧张万分,没有想象中的破门而入,反倒听到门外熟悉的声音,再也难掩心中的激动,忙打开老宅门,眼眶微红地看着另一个眼眶微红的男人,在一声大哥之后紧紧拥在一起,顾远用力的拍拍苏龙的肩膀,久久而立。原来,苏龙适才回到上海滩,接手护卫队,到顾远以前的店铺寻人,店铺里只有破损的货架,杂乱的货物,却没了顾远的踪影。询问才知已经发生这么大的事,忙带着护卫队亲自来接顾远。自此,和顾远对立的那帮人早已吓得解散,送来数万银元作为赔礼,三堂口也因此扩大,顾家,苏家同朱家割据上海滩。顾家独占盐铁,纺织,印刷三大行业,苏家涉政军方,朱家依托煤矿生意,倒是结束了上海长久以来的混乱。顾远苏龙先后成家,顾家次子云帆更是同苏家嫡女意涵约为婚姻,两家亲上加亲。

  有了苏龙的默许,不过数日,三堂口便掌控了大半的势力,成了地下名副其实的霸主。手上更是把握着三大产业的经营权,一时间,风光无两。沈望许德借顾远上位的想法也得以实现,坐拥东西二堂口,从两个泼皮无赖扶摇直上。凭理讲,混黑混黑,本来就讲不得什么可行,什么不可行,只是奉行着金钱至上的原则罢了。一黄二赌三毒是无所不沾,无所不做,可顾远偏是避之不及,勒令堂众也不得沾染,只许看场子收取费用。旗下所经营的厂房所售一律平价,百姓自然一片称赞,众堂众却是怨言四起。许德沈望更甚,本来跟随顾远,为的就是这二两白银,现在下来,涉黑到底是比护卫队混的还干净。二人仗着救过顾远的命,暗下私营戏坊,赌场,烟馆。开始时还避讳着顾远,顾远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两人见顾远不管不顾,更是猖獗,将戏坊开到厂铺对面去。顾远大怒,派人捉住两人,按照堂规,一人留下一根小指,关了场子。见沈望许德二人都受到这般惩处,动摇了心性的一些人都打消念头,上海也平静下来。

  正逢顾远做寿,这片滩头有些脸面的人纷纷前来祝寿。顾远大设宴席,欢饮一日。云亦,云帆,云轩三兄弟也是初露了头面。顾远算是老来得子,四十那年喜得云亦,五年后正房太太产下一对男孩,大的取名云帆,小的名叫云轩,次年,苏龙正室产下嫡女,与云帆订下婚约。顾远对三个儿子格外宠爱,特别是次子云帆。此番露面,三子更是展露出不凡的一面,引得众宾称赞不已,顾远也是乐得其事。宴席进行半日,苏龙有要务在身便先行告辞,直至半夜,方才散席。顾远带着三子回宅,车行出不远突然停了下来,顾远乐呵呵的问道:

  “阿虎,怎么了?”

  被称作阿虎的男子皱着眉,疑惑道:

  “大哥,是三堂口的兄弟堵住了路,我下车叫他们让开。”

  顾远点点头,阿虎打开车门,半个身子探了出去,嚷道:“让开,让大哥过……该死!”

  话还未说完,阿虎低声咒骂了一句,连忙钻到车里,发动了车子。顾远刚想询问,就看到沈望许德二人在车灯照射下恻隐的脸,

  顾远抿着唇,眼神暗下来,缓缓道:“去北堂口。”

  汽车呼啸而发,开向北堂口。沈望许德看着车子的方向,嘴角扬起,舔了舔微微发干的嘴角,不慌不忙的向北堂口围去。北堂口是三堂口中最大的一个堂口,是顾远直接管理的堂口,弟兄大都是最先跟随顾远的人,忠诚也是其他两个堂口所比拟不了的。只要到了北堂口,挡住沈望许德二人也是绰绰有余,只要扛过今夜,明日苏龙回来,铲除两人便是动动手指般容易,只是顾远想不通,两人为何会闹这么大的险,光凭他二人手下的人,要想一夜打下北堂口,怕是痴人说梦,难道……北堂口设立在中心地带,离庆寿之地不过百余米,顾远想着,转眼便到了北堂口,汽车慢下来,还不待顾远松口气,两把斧头就朝着车窗飞来,玻璃应声而碎,顾远将三个孩子挡在身后,深吸一口气,那飞来的两柄斧头正是斧头帮特制,其执掌者正是朱家。阿虎拼命踩下油门,冲开围住门口的人群,将汽车横在堂口,“刷”的一声抽出一片雪亮的片刀,护着顾远和三个少爷退进大堂。

  见顾远回来,众人方才稍稍松一口气,若是连顾远也回不来,那他们也就失去了抵抗的勇气。显然,许德沈望与朱家勾结在一起,多少还是有些棘手。虽然不知二人许给朱正多少好处,但是仅仅是守下来,倒也不是办不到的事。一时间两方人马对峙起来,许德沈望不断派人冲门,攻势虽然凶猛,但都被北堂口的弟兄有惊无险的挡下来,双方互有伤亡。朱正颇为不满的哼了一声,要不是沈许二人许予三万两银元加之印刷权,自己说什么也不会淌这趟浑水。要是除掉顾家自然高枕无忧,可顾家一旦扛了过去,后果远远不是一个朱家能承受的起的。眼下见到这般局面,朱正心里又气又急,不满之意溢于言表,不过还没等开口,沈望倒是给他吃了颗定心丸:

  “朱老板别心急,我二人敢行事,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诺,说这曹操,不就到了!”

  朱正也察觉到背后传来另一种脚步声,严正整齐,这是……朱正顺声看去,一颗心落了下来。这突如其来的变动当然没逃过顾远的眼睛,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同时也疑惑这帮人又是哪的。没有一丝杂乱,出手狠辣,是……当为首之人出现在顾远眼中,尽管被大衣掩去了身形,可顾远的心还是沉到了底,一向沉稳的他也慌乱了起来:

  “阿斌,快,快和三十个好手,带着三个孩子先走!”

  “大……”

  “快走,走啊!”

  “是,大少爷,二少爷,三小少爷,快过来!”

  顾云帆反应过来,出声问道:

  “父亲,这是?”

  “帆儿乖,听你斌叔叔的话,不要回头!阿斌,快走!”

  陈斌到底是有些气力,一把将三个孩子抱起来,大步向后门奔去。阿虎当即点出三十个好手,紧跟在陈斌之后,向堂外冲出。沈望嘴角划过一丝残忍,在门外开始了疯狂进攻。后门也早已埋伏好了人马,见陈斌等人冲出来,领头的人摁灭烟蒂,露出森白的牙齿:

  “上!”“强子……”

  陈斌看着一个个拎着刀棒冲过来的人,街道绚丽的华灯从人群中挤出来,不断碎裂,同渺茫的希望一般无二。陈斌深吐一口气,声音平静地可怕:

  “虎子带着小少爷,炮儿带着大少爷,兄弟们,码头见!”

  说罢,抽出腰间的长刀,抱着云帆率先冲进了人群。顾云帆眉头微皱,手却已经抖动不止,指甲深深的扎进细嫩的皮肤,他分明看到了顾远倒在血泊,还蠕动着嘴唇对他说快走,看到了隐在黑袍下那张阴翳的脸。

  不知过了多久,陈斌带着顾云帆逃到了码头,张虎也带着顾云轩随后而来,唯有炮儿同顾云亦不见踪影。看着身后浑身血色的四五个人,陈斌叹了口气,道:

  “走吧,二少爷。”

  顾云帆沉着脸,缓缓的跪了下来。陈斌刚想扶住,顾云帆颤抖的小手挡住陈斌的手,张开薄唇:

  “斌叔,这一拜,你们万不能推辞,小轩,过来。”

  顾云轩闻言,笨拙的从张虎背上爬下来,板着小脸学着顾云帆的模样跪了下来。“咚,咚,咚”三声沉闷的声音传了出来,顾云帆拉着云轩的小手,轻轻抹去了云轩额头上的血渍和眼角的泪珠,沾满血迹污渍的手不停抚摸着云轩的小脑袋,一双眸子如深潭般,透出一抹化不开的黑。顾云帆看着陈斌,笑道:

  “斌叔,走吧,这上海不干净了。”

  陈斌颤抖着声音:“二少爷……”“走吧,向北走。”“……”“小轩,走吧!”“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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