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令】《路过人间》
春暖花开的人间待久了，他还能回到哪冰冷孤寂的地狱吗？
正文：
在周子舒说完那番话之后，温客行敛去笑容，一言不发，转身出了客栈。
“老温……”周子舒急忙下床去追，奈何子夜刚过，他此刻难免有些力不从心。
先前一番陈词慷慨，此刻却有些后悔。他不后悔能用性命换个两三年的自由，却有些后悔，他明知道温客行的心意，却对他说出那番伤人至极的话。可话一出口，再追悔也莫及。
温客行似是气急，房门也未关，凉风卷着丝丝冷雨顺着洞开的门穿堂而过，冻得让人直打寒战。
潇潇夜雨漏疏窗，一层秋雨一层凉。
今年秋天的雨，似乎格外的冷。
顾湘手里打着一把伞，怀里还抱了一把，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雨夜里穿梭。寒风冷雨冻得她直打哆嗦，湿透的绣鞋黏在脚上让人极其不舒服。
雨里传来几声呜咽的箫声，声声泣泪、丝丝缕缕。
她裹紧衣服，一抬头便看见了那个在雨中独自依栏而坐低头吹箫的男人。
温客行浑身湿透，衣服紧紧贴在身上，衣襟散乱，样子有些狼狈。
这夜雨有多冷，自是不消说。顾湘光是看着都有些冒冷气，于是赶紧追上去，叫道：“主人！”
箫声一歇，温客行终于没再把已经不成调的曲子吹下去。却也没有抬头去看顾湘，眼神萧索寂寥，空落落的，不知落到了何处。
“主人！你怎么了？”顾湘赶紧撑开伞往温客行头上一罩，挡住铺天盖地的雨滴。
温客行这才回神一点，耳边是顾湘带着哭腔的控诉。断断续续地传了一点进他耳朵里，没太听清。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他就要死了。
周子舒要死了，他的光要灭了，人间不再接纳他了……
“主人！我的话你听见没有啊，主人……”
“阿湘……”温客行突然抬起头，从地上爬起来，“他就要死了！”
“他活不长了！我眼看机关算尽大仇将报，天就快要亮了！”
温客行转头看着顾湘，眼里一片荒芜：“可他却要死了！早知如此，我跟着他做什么？”
“谁、谁要死了？”顾湘一愣，转眼间反应过来，“周絮？”
温客行又把头转开，无意识地拿箫在手心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语气里满是索然：“凉雨知秋，青梧老死，一宿苦寒欺薄衾，几番世道蹉跎、死生契阔，相见恨晚，叹奈何呐！”
说罢他突然大怒，手中攥紧的白玉萧狠狠地砸在一旁的栏杆上，半截玉萧瞬间粉碎，落在青石板上清脆有声。
把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主人，你去哪儿？”
“别跟过来！”
“欸，主人……”温客行自顾自走远，顾湘有些不知所措。
但是看着温客行的背影，鼻尖又有些酸涩，心口堵得慌。自家主人的背影是那么的孤寂单薄，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一人前行。
“阿湘，你家主人呢？”
“痨病鬼？”顾湘回头看见周子舒跑过来，“你还问呢？是不是你欺负的我家主人？”
“别闹了，快说你家主人去哪了？”
“哦，他往那边去了！”
“谢啦！”说罢夺过顾湘怀中的伞，顺着她指的路跑去。
家家灯火渐次熄灭，此刻万籁俱寂。夜里本就不多人，遑论雨夜。
能躲在温暖的屋檐下，谁愿意孤身一人踽踽独行于长街？
温客行漫无目的地往前走，扶着栏杆拾级而上。过了小桥前方是两条路口，南辕北辙，背道相驰，像极了他的一生，也像极了他和周子舒的未来。
温客行突然开始笑起来，慢慢地越笑越大声，越笑越苍凉。
笑累了这才慢慢靠着桥柱坐下来，把断了一截的白玉箫抵在嘴边，也不管吹得响吹不响，只管天花乱坠地胡吹一通。
周子舒终于看见了温客行。
眼见温客行这一副模样，周子舒心里像是被一块大石头压住，堵得慌又抽着疼。
他慢慢地在温客行面前蹲下来，把手里的伞撑开，挡在他头顶。
“老温……”
“你跟来做什么？”温客行抬头看他，“不是你说跟我无关吗？不是你说不要我管吗？不是你说，是你要死了，我做这副凄凄惨惨的样子给谁看的吗？”
“现在你又跟来做什么？再来告诉我一遍，你没有几年好活了吗？是，你是拼了命赎出自由身，我应该理解你，可你要我眼睁睁的看着你去死吗？”
眼泪毫无预兆地就落了下来，混着头发上滴下的雨水，在那张绝世的脸上纵横交错。
这是周子舒第一次见他落泪，心痛到无以复加。
“老温，我……”
“周子舒，你怎么能这么混蛋呢？”
“你要是死了，你让我怎么办呢？”
“你告诉我，春暖花开的人间待久了，我要如何才能回到那个冰冷孤寂的地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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