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初春，沁茗阁周边茂密的山林露出片片新绿。远处的大河，湍急的水流卷着浮冰向东奔腾而去。越冬归来的候鸟成片成片的降落在河边水草地，悠闲地漫步，时而低头啄寻食物。一派生机盎然之色。

魏舒烨借着难得的休假再度与李允之相聚。这沁茗阁是他们第一次坦诚相见的地方，亦是他们从友谊到爱情历程的见证之地。而且这里离南大营不过十数里路，如果营中有事，他亦来的及赶回去。

张岩和夏竹目送着自家主子进了厢房，二人便在外间的小厅坐下等候，小厅的桌上也摆了果品零嘴和茶供他们打发时间。夏竹嗑着瓜子还是觉得闷，想跟旁边的张岩说说话，她搜空了脑瓜却只说出了一句：“这几日天气极好！”刚呷了一口茶的张岩动作一滞，抬眼看了看她，就敛下眼眸淡淡地应了一声：“嗯！”夏竹撇撇嘴，又嗑了一小把瓜子，依旧是耐不住闷，再次开口：“来的路上，我和小姐都看到山崖开了些许花，可漂亮。再过些日子，便能出去踏春了。”张岩依旧淡淡地应了一声：“嗯！”夏竹对上他那张一如往常的冰山脸，很无奈。认识这人也近两年，就没听过他讲几句囵囤话，这性子真是太奇怪。不过这会儿也没别的人可聊，于是夏竹继续东一句西一句的扯着，也不管对方接不接话。她没发现的是，自己没注意的时候，那冰山脸几次偷偷打量着她，眼睛里也有些异样的光彩。

魏舒烨半躺在软榻上，一只手枕在脑后，一只手轻轻撩拨着怀中佳人的秀发，俩人方才说了好一会儿浓情蜜意的小情话后，都安静下来。虽然没有言语，可他们心中都很幸福和安宁，相爱的人在一起，一个动作一个眼神都是甜美如蜜的。

“允之？”魏舒烨低哑的呢喃。在他怀里已经昏昏欲睡的李允之迷糊的“嗯？”了一声，算做回答。

慵懒的娇声让魏舒烨不由得绷紧了身体，他紧了紧手臂，暗暗吐着气让自己放松下来，才继续说到：“过了这个月，你孝期就满了，我终于可以去你家提亲了。你知道我等的有多苦吗？我巴不得现在就娶你。”

“讨厌。”李允之清醒过来，红了脸，轻锤他一记。

魏舒烨抓过纤手凑到唇边轻吻着，打趣道：“难道你不想嫁我？这可不行，你注定是我魏舒烨的女人，你逃不掉的。”眼光如炬。

“不理你了。”李允之的脸像熟透的虾子，埋进魏舒烨的怀里。魏舒烨起了玩心，坐起身挠她痒痒，“说，你嫁是不嫁，嫁是不嫁？”李允之被闹得左闪右躲，受不住痒呵呵笑作一团。

见她喘起气来，魏舒烨才停下手。揽着佳人躺回榻上，一边轻轻拍着她的背为她顺气，一边密密的吻落在她的额际，发间。

气息逐渐平定下来的李允之轻声到：“魏大哥，再过几日便是三月初一，我想去一趟福安寺还愿。”

闹了一阵，魏舒烨也有点乏了，半眯着眼轻声“嗯”了一下。

“我很早就想去一趟，可总是不得空。这个初一，我决心一定要去拜谢菩萨，谢祂保你平安，谢祂……”李允之停了下，手指玩着他的袖子暗自偷笑。

魏舒烨听她欲言又止，睁开眼问道：“还谢祂什么？”可怀中人扭扭捏捏着就是不肯说，只顾着低头往自己臂窝里钻，突然恍然大悟。

魏舒烨伸手抬起佳人的脸，痞痞的坏笑。“上次你去寺里，除了为我求平安，还求了什么？”见她轻抿着嘴偷笑，头别到一边也不敢看他的眼睛，知是自己猜对了。“你是不是，还许了愿想与我在一起？”

被戳穿的李允之，犹豫了一下，轻咬着嘴唇，点点头。又急忙说：“你不许笑我。”

魏舒烨心里又感到又怜惜，允之对自己早已情根深种，而自己却是后知后觉。那些日子她心中是如何的痛苦？想到这儿，他又庆幸，庆幸自己没有错过这份缘，没有辜负她。抱着她的手更紧了，似乎要把怀中人揉进身体里。

“我怎么会笑你。我感激你还来不及。有了你，我的人生从此完满了。允之，谢谢你。”俩人额头相贴，魏舒烨炙热的阳刚气息笼罩着李允之，李允之身上的丝丝馨香窜入魏舒烨的鼻尖，两者相会交融。

魏舒烨的手在榻缘紧紧握成拳，伏在佳人脑后的脸露出痛苦的神色。他用尽了百分的定力才忍住了自己的冲动。他起身，到案前喝了杯水，压着自己体内紊乱的气息。李允之亦下了榻，躲到一边偷偷整理着自己的衣物，完全不敢回头看身后的人。

而后，气息稳定下来的魏舒烨回头：“福安寺的菩萨当真是灵验，求什么得什么。是该好好去谢谢。不过……”他顿了一下，“到时候我不一定得空陪你去。”

李允之摇摇头，“没事的，我自己去就行。你军务要紧。”魏舒烨为佳人的体贴感到愧疚，手指抚着她的脸轻轻摩挲着，“那日若不是有重要的情况，我处理好事务就去寺里寻你，再不然你到时候在山下等着我去接你回城？”李允之想了想，点点。

三月初一依旧是风和日丽，虽然气温还有些凉意，但总算有了初春的气息。

李允之带着夏竹和香烛贡品，坐着马车出了城。窗外春意盎然，道旁的树木纷纷吐出新芽嫩叶，路边的花草含苞待放，冰冻消融的小溪细水潺潺，清新的空气让出行的人们都觉得神清气爽。心情舒畅的李允之一边欣赏窗外景色一边与夏竹说笑，一路倒是轻松惬意。

福安寺里香烟袅袅，祥和庄重。今日是初一，来上香祈福还愿的信众络绎不绝，平日清幽的寺庙也变得熙熙攘攘。她们主仆等了好一会儿，前边才空出位来。夏竹赶紧将贡品拿出在佛像前一一摆好并点燃了金丝檀香递于小姐，主仆二人在观音塑像前虔诚的跪拜。

“南无阿弥陀佛，佛祖在上，民女李允之日前曾拜求佛祖保佑魏大哥出征平安，今日民女特来拜谢佛祖大恩。谢佛祖保佑魏大哥平安归来。民女再拜谢佛祖赐我良缘。佛祖大恩，允之铭记于心，日后必当常来礼拜。阿弥陀佛！”置身于光影中的李允之，双手合十，身姿秀挺，轻阖着眼，一脸虔诚的喃喃低语，白衣黄衫更显得面容清丽。浑然不知此时门外，一双龌龊的眼睛正趴在窗橼上盯着自己。

拜谢过菩萨，主仆二人又在寺里吃了斋饭，见天色还早便绕着偌大的寺院以及寺后的小山闲逛着，每见到一尊佛像便诚心相拜。

而魏舒烨一早巡视了军务又与几个将领交代了一番，便回到大帐里翻阅文书上报的各类公文，不时提笔批注一下。他的速度较平时快了不少，因为他还惦记着要去找允之。眼看着未处理的公文只剩寥寥几本，他不由得露出笑容，“再不过一会儿就可以去找允之了。”可一位不速之客的到来打乱了他的计划。

大营外，魏舒烨意外地见到了一身平常贵人打扮的赵彻，他惊讶之余就要下跪参拜，却被赵彻一个拦身阻止了，口中的“臣参……”也戛然而止。

赵彻笑着对他说：“魏弟，好久不见！我今日看着天气甚好便出来走走，倒是不知不觉来了你的大营。叨扰魏弟，你可莫怪！”一边对他悄然摇摇头，魏舒烨心念一动，笑着回道：“赵兄客气，今日你难得过来，我甚是高兴，快请随我一同入营坐坐。”两人相视而笑，相扶着乐呵呵地走进了营门。

大帐里，魏舒烨摒退了驻守的士兵，就对赵彻下跪行礼。“臣参见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赵彻扶起他，嘴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我今日是微服私访，你不要多礼。”

魏舒烨起身后将自己的疑惑和盘而出，“圣上今日为何要微服私访？是有何事需要臣去办吗？”照理说，圣上真有事交代他，召他进宫便是了，难道他要交代的事很重要很隐秘，必要他亲自来一趟？魏舒烨心里揣测着。

赵彻却是袖臂一挥欣然在矮案前坐下，呵呵笑道：“我在家里闷得慌，想着好久没与魏弟把酒言欢，不由得有些想念，这腿啊就由不得我了。”魏舒烨见他神情轻松应当不假，心里的疑惑放下了些。也跟着在案边坐下，笑道：“那赵兄可来错了，这儿是军营重地，非喜庆之事平日里不能喝酒。赵兄今日怕是要白跑这一趟了。”赵彻闻言撇撇嘴，“就你这儿规矩多。”但心里却是对魏舒烨赞赏有加，南大营在他的治理下仅仅有条，军律严明，得将如此，怎能让自己不放心呢？他哈哈笑着：“行，既然来了你的大营，那就依你的规矩。我们不能喝酒那我讨杯茶喝总是可以的吧？”魏舒烨点点头，走到帐外招来下属上茶。二人在帐内谈天说地，传出的朗朗笑声不时飘荡在帐外。

李允之与夏竹已经将整座寺前山后都仔细逛了一遍，眼下正坐在山脚下的凉亭里休息也等着魏舒烨。他们约定，如果魏舒烨赶得及便会在申时二刻前到山下凉亭找她们，如果时辰过了他还没来，那李允之她们便自己回去。主仆俩不时眺望，直到眼见着快到申时，上山的香客也都渐渐下来散去，魏舒烨却还没来。又等了一会儿，申时三刻都过了，李允之讪讪地说道：“怕是魏大哥今日甚忙不会过来了，夏竹，我们先回去吧！”于是二人上了马车，准备一路回去，或许在路上就能跟魏舒烨碰上呢？

坐在帐内和赵彻聊着天的魏舒烨猛然发觉天色已不早，可赵彻依旧絮絮叨叨地说着，丝毫没有要回宫的意思，不由得有些急。他想了想，起身去帐外找来张岩，让他快些沿着往福安寺的路去寻允之，告知她自己无法去接她，并嘱咐张岩护送她们回城。张岩领命而去。想起待会儿要见到自己挂念的人，张岩面上竟是噙着笑，手中的鞭子挥得也勤了不少。

李家的马车不疾不徐地走着，两个护卫骑着马一左一右地护着，车夫更是仔细地注意着路上的状况，他可不想再与上次那般让小姐受了伤。车内的李允之有些乏了，今日在山上一大圈绕下来，腿脚都有些打颤。于是她手支着小几，撑着额头闭眸休憩，坐在下首的夏竹亦是昏昏欲睡。

突然，马车紧急地停了下来，继而外面传来车夫和护卫们的惊呼声，惊醒了她主仆二人。“小姐！”夏竹扑过来护着差点摔下来的自家小姐，“这次又是怎么了？”主仆二人一脸茫然，竖着耳朵仔细听着外边的动静。外边的声响越来越大，甚至有几声嚎叫夹杂着打斗声。李允之再也顾不得其他，急忙撩开帘子探头望去，却被眼前慌乱的景象吓的愣住。

一群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蒙面人围住了马车，正与李家的两个护卫打的难舍难分。李家两个护卫虽然人单势薄，但功夫不错，他们左右各一边紧紧护着马车，挥刀与来人交战，马儿受惊后不断的走动，整个车子摇摇晃晃。

夏竹抱住李允之，哭到：“小姐，我们这是遇到匪徒了吗？”李允之心里亦是惊慌，但她还是拍拍夏竹的背说到：“别怕，会没事的。”可随即而来的，护卫的嚎叫声却击碎了她的期望。只见车外，一个李家护卫被接二连三上来围攻的蒙面人砍倒在地，胸口渗出大片的鲜血，挣扎几下后，蹬直了身子不再动弹。剩下的一个护卫眼见局势失控，高声叫喊着让车夫快驾车带着小姐逃命。已经吓得瑟瑟发抖的车夫这才回过神来，挥起鞭子狠狠抽了几下躁动的马匹往前狂奔。可怜那个护卫被蒙面人团团围住，尽管他奋力厮杀，最终也倒在了血泊中。匪徒见人已死也不再停留，两个人翻身了李家的马匹用力一夹马腹向前追去，其他人紧跟而上。

马车在路上飞奔，被石头磕的剧烈晃动，李允之和夏竹在车里被震的东倒西歪，主仆二人的脑袋和身体也被重重磕了好几下，但此时马车上的三个人都已经顾不上这些，车夫手中的鞭子不停地挥着，李允之和夏竹则抱在一起不住地祈求佛祖保佑。

后边传来追赶的马蹄声和喝止声越来越近，那帮匪徒追上来了。骑着马的两人更是加速飞奔到他们的马车前挡住了去路，车夫手中缰绳一紧，马车偏离了方向与地面产生巨大的摩擦，禁不住颠晃，一个车轱辘骤然断裂，车上三人发出惊恐的呼喊声。

马上的两人和后面追来的几个同伙先是被眼前的一幕惊到，而后发出狂笑声。“天助我也，这下看你们还往哪儿跑？”

那两人下了马，其他人亦是慢慢围拢上前。李允之和夏竹费力的从倒塌的马车里爬出来，满是狼狈。可她们见到那群蒙面人正拿着刀站在四周盯着她们大笑，更是害怕。

车夫老林年岁四十有余，他刚才被重重的甩了出去，身上就如散了架般疼痛不已，可他还是挣扎着爬起身，踉踉跄跄的奔来挡在李允之和夏竹前面，展开手臂护住她们。颤抖着说到：“你，你们要，要做，做什么？”

一个匪徒不耐烦的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将他扯到一边摔倒在地，随即一把刀砍在他脸上，老林发出凄厉的惨叫声。李允之吓得尖叫，锁着肩闭起眼不敢再看。夏竹瑟瑟发抖，大哭起来。李允之又怕又怒，抬头大喝到：“你们是谁？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拦路杀人？”

另一个匪徒把刀抗在肩上，贼嘻嘻的笑到：“李小姐莫怕，我们只是想请小姐见个人。”“你们要我见谁？是谁指使你们的？”李允之的指甲紧紧掐着手心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去了你便知道，小姐皮细肉嫩还是自己走吧，不然我们可不懂得怜香惜玉啊！”说完猥琐的哈哈大笑，其他人亦跟着大笑。

“你们既是受人指使那应是为财？说吧，那人给你们多少，我李允之加倍给你们。”李允之快速的思考着，跟他们谈判起来。

“李氏商会的女当家果然有胆色，但我们收人钱财忠人之事，何况这人我们也得罪不起，所以对不住了。”这时，又一个匪徒说到，这个匪徒倒是与其他蒙面的杂色衣服的匪徒不同，一身黑衣，语气深沉。

这时他旁边的人说到：“老大，别跟她废话。我们赶紧把人带过去，公子还等着呢。”那个黑衣匪徒眼睛转了几下，点头到：“李小姐，对不住了。”说着就上前拽住李允之欲将她带走。

夏竹哭着拖住小姐，“别碰我家小姐，你们放开。”主仆二人紧紧抱在一起。其他匪徒上前一边一个拉住二人试图将她们分开。一个匪徒盯着夏竹哭花的脸，伸手摸了一把，回头无耻地笑道：“看来今天我们艳福不浅，这丫鬟也是颇有些姿色。我们把这女的交出去，这丫鬟就归我们吧，兄弟们怎么样？”“哈哈哈……”

李允之心中悲凄，难道今天真的难逃一劫了吗？魏大哥，你在哪儿？不由得泪如泉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