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几日便是尚书令王大人的寿辰。倘若是在平常，这些礼尚往来的琐碎事魏舒烨就交代给府里的管家，让他去准备些应景的贺礼便是了。况且除了几个志趣相投的同僚，其他大人的宴请，他自己也多是礼到人不到。可这次王大人在宫宴上亲自相邀，他也不好当众拂了对方的面子，既然答应了人家，去就去罢。
今日他便请李允之出来到李氏商会下的宝萃斋，为自己做参谋。宝萃斋里多的是字画古董番国异宝，从中选个贺礼自是不难。最重要的是他迫不及待地想见这个令他心念的人儿。
二人相别不过才隔了一日，生活如常地过着事情也照旧做，可魏舒烨总觉得心上拴了根线似的，整日被牵着扯着，让他难以平静。他之前从未料想到，已过而立之年的自己还会有这般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少年情愫，这种感觉让他激动又彷徨。
他少年时暗自慕恋着赵淳儿却一直不敢表明，多年来心里总有遗憾和愧疚。他也曾常想着，如果当初自己勇敢一些，赵淳儿会不会就接受了他，也就不会有后面的景象？可世间没有如果。十多年过去了，他们也都不再是以前的他们。而那次联战中与赵淳儿在小树林相遇又再别，魏舒烨终于彻底放下了。
如今另一个女子走进了他的心，自己所思所念皆是为她。只是他又愁，该怎么做才能让允之明白自己的心意？他又担心自己早已过了而立之年，而允之才双九年华，两人年岁差异甚大，她会愿意吗？会不会委屈了她？
总之在面对感情时，魏舒烨优柔寡断的毛病还是没什改变呢！
“魏大哥！”
熟悉的呼唤打断了神游中的魏舒烨，他转头望去，心念的人儿正向他盈盈走来。对方今日披着一件翠纹织锦羽缎的斗篷，一顶精致的貂皮风帽罩在头顶，只余些许刘海碎发和那张鹅蛋脸露在外面，盈盈浅笑的明眸皓齿，一看便让人心生欢喜。魏舒烨迎了上去立在佳人面前，双手负于腰后轻捏着拳头努力克制着想拥她入怀的冲动。
“魏大哥外边这般冷，你怎不先进屋里等着？”李允之心疼的轻责道。
“无碍的，我也才刚到。”李允之看着他发红的鼻头自是不信，“我们快进去吧，再杵下去可要变成冰人了。”说着疾步上前引路。
门内时刻注意外边动静的伙计已经撩起帘子候着了，恭敬地将二人迎进屋里。他们暗自打量着自家小姐身后的这名陌生男子，刚才就见这人在街边立了有好一会儿了，原来是在等自家小姐的。
李允之抬手示意伙计们不必多礼，环顾一下四朗声问到：“邱掌柜呢？”一个伙计回话：“回小姐，邱掌柜正在后园的绮秀堂里。小的这就去请他过来。”
李允之略一思索，摇了摇头，“你们去忙吧，我们自去找他。”伙计们躬身让出一条路来，李允之和魏舒烨道了几句得到同意后，两人又穿过前厅往后园走去。
两人边走边聊拐进了一道月洞门，再穿过一条长长的廊亭，就来到了一处园子。放眼望去这园子虽算不得很大，但清池假山小瀑楼台却是一应俱全，园中景物参差间出错落有致，游逛其间很是赏心悦目。
虽然现下正值北地的数九寒天，可园子里松青竹茂，十余株开着或红或黄或粉或绿的梅花如星般分布在沿途，一路走来空气中幽香暗浮。两人顺着小道绕过那一泓清池再沿着一条青石小径拾级而上，小径两旁栽满了株型低矮的茶花树丛，此时花朵开得正是艳丽，最后终于到了一处楼台前。
“魏大哥，就是这儿了，快请进。”李允之侧身指引着魏舒烨步入门厅。魏舒烨抬头看到檐下正中悬挂着一方红底金字的匾额，上书着“绮秀堂”。
里边出来一个中年男子急忙地迎了上来，俯首作揖：“小姐您来了。”直起身时不动声色地将她身侧的魏舒烨从头到脚看了个全，随即敛下好奇的眸光，微笑着也向他掬了一礼，魏舒烨亦掬礼回过。
李允之在中间为二人介绍：“魏大哥，这位就是我们宝萃斋的主事邱掌柜。邱掌柜，这位是我的朋友魏将军。”
邱掌柜闻言，神色一骇，赶忙向魏舒烨跪地一拜：“小的有眼无珠，不知是魏将军驾到，有失远迎，还望将军恕罪。”他是真没料到，小姐口中的朋友竟然是当朝赫赫有名的魏将军啊！
魏舒烨忙伸手扶他起来，和悦地说到：“邱掌柜不必多礼。我今日来是想寻份礼物送人，听闻这儿有不少好东西，就请你家小姐带我过来看看。倒是要给邱掌柜添麻烦了！”
邱掌柜起身连连摇手，“不敢不敢，魏将军这样说可是折煞小的了……”说着急忙将二人引到正厅的上首坐下，又急急出去传唤茶水。
魏舒烨环顾着四周，这个厅倒是很大，四面开敞，装饰得也颇为雅致，一长排高大通透的雕窗让室内光线极为明亮。李允之为他介绍：“这园子是我父亲生前仿着我们在大夏时家里的花园建造的，他曾常邀友人在此鉴赏古玩书画。他对古玩字画颇有研究，可我对此却只知个皮毛也无太大兴趣。只是这宝萃斋是父亲生前所钟爱，这园子又是寄托着我们对故土的眷念，所以一直让掌柜帮着理着。我平日里得了空就来这园子里坐坐。”想起父亲，她面露落寞之色。魏舒烨见此心生怜惜，宽慰道：“你既聪慧又坚强，这些年将商会打理的有声色有色，想必伯父泉下有知也会为你骄傲的。”李允之回过头看向他，赧然一笑 ：“魏大哥莫要取笑我。我不过是撒不下罢了，但凡我家里有个魏大哥一般的兄弟，我倒愿意做个如常的女子，不用被那些千头万绪的事情缠着。”魏舒烨听了怜惜之情更甚，心下感叹：是啊，她一个富家女子本应无忧无虑地待在闺阁中书画女工嬉闹玩愉，也不用受这日日操劳之苦。但转念一想，如若允之只是个寻常女子，自己或许也就遇不到她了。
这时，邱掌柜去而复返，接过小厮奉上的茶水一一放置在两人手边的案几上，自己也端了一盏坐于下首陪着。李允之端起茶盏向魏舒烨示意：“今日也请魏大哥尝尝我这儿的茶，看能否入得了你的眼。”魏舒烨笑着也端起了茶盏，掀开盖子闻了闻，又借着盖子拨开茶叶，喝了一口细细抿着，而后赞到：“极品的太平猴魁。好茶！”邱掌柜在一旁惊诧地轻呼：“魏将军真是神了，才品了一口就知此茶是何品类。”李允之笑道：“邱掌柜有所不知，魏将军对茶的研究颇为精深，他那儿的茶多如牛毛，有什么能欺过他的嘴！”“魏将军竟如此深谙茶道，小的今日有幸得以见识到了。”邱掌柜拱手恭敬地应承到。魏舒烨被两人夸的不好意思起来，摇摇手说：“魏某不过是喜好罢了。”
一盏茶后，李允之又问邱掌柜：“可都布置好了？魏将军今日还有要事，我们先请魏将军过目挑选吧！”
邱掌柜立即起身回到：“回小姐，小的一早便命人将店内珍藏之物都搬了来，现下已布置妥当。请魏将军和小姐随我来。”说着在前引路，二人遂起身跟着进了侧厅。
侧厅稍小些，但亦是敞亮。铺着精美厚实的波斯地毯，摆放着琉璃罩子的烛台，罗马式样的雕漆柜子，还有其它魏舒烨也叫不出名字的番国之物，整个室内装饰的颇有异域风采。他还看到墙上那几幅色彩明艳的画框，饶有兴致的上前去欣赏起来，又转头问到：“你从北罗斯带回来的？”李允之扬眉点点头：“我看着很漂亮，就带了回来。不过我们北夏人似乎不大喜爱，左右无人买去，我就让邱掌柜挂到这儿且当个装饰。”
魏舒烨不禁想起两人在北罗斯相遇的情景，不由得笑意更浓。李允之也似乎想到一起了，脸上浮起红云。
在邱掌柜的招呼下，两人来到厅中间的长案前。上面摆满了各式奇珍异宝，名画宝墨。掌柜为他们一一介绍起来，李允之对这些倒是不通，只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偶尔给个建议。魏舒烨看看那些造型各异的番国异宝怕王大人不喜欢，又看了几幅字画，虽都是稀有的名家之作，却又拿不定主意。几番比较后，他最终还是选了一尊翠玉寿星，虽不是十分出彩，倒也应景。
两人在邱掌柜一路陪伴下返回宝萃斋的前厅，“请魏将军和小姐坐下稍等，我去命人将这礼物仔细包起来。”两人便在前厅坐下喝茶等候。
魏舒烨心中暗自赞叹，自打自己进了这宝萃斋便一直观察着身边人，只觉得李允之与自己平日里所见到的活泼俏皮有很大不同。在这儿她自带着另一种气势，言语做派都相当成熟老练，神色亦是沉稳冷静。。
李允之察觉他在打量自己，疑惑地问：“魏大哥怎么了？是不是赶时间？我这就去催催。”
魏舒烨咽下茶水拦住了她，笑着摇摇头：“不急。我只是觉得你今日的模样与平日里大不一样。真当一副财阀大当家的派头。”
李允之面上一怔，心里亦是咯噔一下。“魏大哥是不是被我这番模样给惊到了？他是否不喜欢这样的女子？是啊，像他这样的官家男子应该都喜欢娇柔妩媚，精通琴棋书画的大家闺秀，自己这般商贾作风，他必是不喜的吧！”她尴尬的一笑，兀自喝起茶来。
魏舒烨见她脸色不佳，心里一紧，难道自己说错话了？正要问，就见邱掌柜回来，将捧在手中已经装点精美的包裹恭敬地奉到魏舒烨面前。魏舒烨接过道了谢，就要付账。
邱掌柜犹豫地看向自家小姐，李允之神情自若的命他折了价又抹了零头，魏舒烨亦是干脆地付了银票，又是与邱掌柜一番感谢后拿起东西，两人一道出了门。
刚下台阶就迎面遇上一个人。魏舒烨和那人俱是一愣，紧接着彼此相迎打了招呼。
“魏将军。”
“方公子。”
原来此人是中书令方显方大人家的三公子方祎。方祎现年二十，虽是方大人的庶子，但他自小聪慧博学深得父亲喜爱，长的也是风流倜傥，据说他的文章造诣颇高，在一干文人学士中也常常被称道。
两人一番客套后，方祎目光转到魏舒烨身旁的女子，满是好奇。只见对方鹅蛋脸，柳叶眉，睫毛密长，杏眸薄唇，气质很是清丽，不由得心中一动。
李允之见对方一直盯着自己瞧，赶忙低首回避。魏舒烨自然也见到了，内心升起几分不喜，稍稍上前挡住了方祎的视线。
方祎讪讪地收回目光，又说到：“我看魏将军是从这宝萃斋里出来的，不知将军淘到了什么宝贝？”说着一对凤眼瞟向魏舒烨手中的包裹。
魏舒烨回答：“王尚书寿辰邀我前去，我就来此选了份礼物。”
方祎哦了一声，接着说：“真巧！王大人寿辰的请柬也送到了我府上，只是家父近来身子不适，便嘱咐了让我替他去参宴。到时候我和魏将军又能再见，可一定要多喝几杯才是。”
魏舒烨淡然地点点头：“那是自然。”
方祎又说到：“我向来喜欢字画和稀奇玩意，也常来逛这宝萃斋。前些日子我在这儿订了个番国琉璃樽，今日来取。不如魏将军再随我进去看看，也好帮我参谋参谋。”但魏舒烨以自己还要赶回军营处理军务为由拒绝了。
方祎见对方一副着急想走的模样本该识趣的道别，可实在好奇那位姑娘，又迟迟不见对方引见，只好自己开口：“看我们光顾着自己聊了，竟让这位姑娘站着许久。方某在此向姑娘道歉，姑娘莫怪。敢问姑娘如何称呼？”说着，向李允之掬了一礼，又定定地看向魏舒烨，勾起唇角挑了挑眉，大有一副杠下去的意味。
对此魏舒烨心中甚恼。他与方祎不过数面之交，却听闻过对方的风流与其文采一样为人所津津乐道，下意识的就不希望将允之介绍于他。但对方把话都挑明了，让他脸上流露出一丝为难。
李允之并不知晓魏舒烨与方祎的真实关系并不算多熟，也不知晓魏舒烨为难的原由，是他不希望友人知道自己吗？可面对方祎的询问，擅自回应吧，又怕魏舒烨不喜，不知所措的李允之只能尴尬的撇开脸看向地面。
魏舒烨犹豫一会儿终是开口为二人做了介绍：“这位是我的朋友，李氏商会的大当家李允之，李小姐。今日我特地请她来为我参谋挑选贺礼。允之，这位是中书令方大人的三公子。”
李允之露出得体的微笑向对方行礼：“民女见过方公子。方才民女失礼，还请方公子勿怪。”身姿优雅，声音大方清朗，让方祎更觉几分欢喜。
而更让方祎惊讶的是，眼前的女子竟是传闻中的李氏商会大当家？原本他以为传闻中的那个李大当家应该是个泼辣市井之人，却没想到竟然如此明丽可人。不禁为自己曾经的先入为主感到惭愧，遂殷勤地上前招呼：“不不不，李小姐言重了。是在下有眼无珠竟不识得大名鼎鼎的李大当家。”
李允之悄然退后一步，应到：“方公子说笑，民女不敢当。” ……
见方祎这般殷勤模样，魏舒烨愈发感到不悦。他借着还有要事去办同方祎告了别，便招呼李允之一同离开。
看着女子远去的娉婷身姿，方祎凤眼微眯，透着几分妖冶的脸上兴味盎然，喃喃低语着：“李允之？允之？真是个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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