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凯旋而归,朝中上下自然是一片喜气洋洋。心情畅快的赵彻下令在宫中设宴,邀文武百官及其家眷们共庆,群臣闻旨当即谢恩,直呼“圣恩浩荡”。
这一夜,通明的灯火将恢宏的宫宇映衬得更是金碧辉煌。身着玄色滚金龙袍的赵彻携着同是一身锦绣华服的皇后完颜柔,在百官的跪迎中步入明德殿上首入座。
“众卿平身,入座。”赵彻洪亮喜悦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
“谢圣上,谢皇后!”众人谢恩后起身,在各自的座位上坐定。
赵彻环视着众臣及其家眷们欢喜的脸,心情愈加畅快。洪亮的声音再次响起:“今日孤和皇后在此与众卿共聚,孤心中十分高兴。一来庆祝犬戎之祸彻底根除,天下苍生得以恢复太平。二来孤要好好犒赏此次随孤出征的一干将领,他们各个骁勇善战,在其他三方联军面前给我们北夏露了脸,果然不负北地雄狮之名,孤心中十分畅快。这第三件事,自孤出征这半年来,朝中的事务依旧井井有条,这都是众卿的功劳,众卿精图励志为孤分忧,孤甚感欣慰。尤其是尚书令王大人,为朝纲日夜操劳,王爱卿受累了。” 说着,赵彻的眼睛看向坐在殿内下首首位的尚书令王锐,脸上笑意融融。
王大人闻言立即起身,几个大步走到殿中央。他看上去年约五十,身着一袭紫袍,微腆着肚子,面容却是清瘦,唇边还留着一撮山羊胡。除却那双稍过于锐利的眼睛,倒也不失一副和蔼老叟的模样。当初赵彻还是大夏皇子的时候他便跟在其身边,本是一个谋士,如今他却已是位列群臣之首的尚书令,在朝中位高权重,风头无两。
他恭敬地跪于下方,作揖朗声道:“臣惶恐。圣上德隆望尊,能为圣上分忧是臣的福分,臣愿为圣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说完便伏身磕头,没人看到他眼中闪过的精光。其他百官紧随其后,从自己座位上挪起来跪下行礼,“臣等愿为圣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赵彻很满意,“众卿快快请起”,他伸出双手向众人示意,“孤清楚众卿的一片丹心。”
大殿里又是一阵窸窸窣窣,各人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落定。
紧接着,赵彻向站在他身边的总管太监点点头,总管太监躬身致意,走上前去展开了手中的一副绣着龙纹图式的黄绫,宣读封赏诏书: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
己巳 宁元十二年
犬戎一路东进,所到之处生灵涂炭,为免更多的百姓遭到残害,孤决心御驾亲征与青海王,大燕,卞唐一起抗戎。而今,大军凯旋归来,我北夏更与其他三方签订了友好条约助力于天下安定。值此普天同庆之际,孤更是感念众将士表现勇猛,不惧生死,扬我北夏之国威。孤决定诏告天下,为众将士封赏,以示褒扬。
于此战役中牺牲的将士给予厚葬,国库发补厚俸于其家眷。
于此战役中致伤致残的将士,国库亦发补重金厚待。
另,大将军陈鸣谋勇双全,随孤东征北战二十余载,劳苦功高,此次抗戎中亦是宝刀未老,一勇当先。孤诏赐其黄金千两,良田三百亩,锦帛百匹,以示嘉奖。
骠骑将军魏舒烨沉潜刚克,忠勇大义,实乃肱骨之材。孤诏赐其黄金千两,良田百亩,锦帛百匹,以示嘉奖。
车骑将军杨勇能征惯战……”
长篇累牍的诏书内容在总管太监尖细的嗓音中一一道来,宣读到名字的众将领一一上前谢恩,约摸两炷香的时间才终于封赏完毕。
而后,赵彻宣布宴席正式开始。佳肴美酒如流水般呈现在众人面前,殿内丝竹绕梁歌舞升平。群臣们觥筹交错,谈笑风生,场面好不热闹。
魏舒烨也同一干武将同僚喝了不少酒,终于得空坐下来吃些食物垫垫肚子。全然不知自己从宴席开始就成了一干大臣家的小姐们议论的中心。她们一边偷偷打量着他的言行举止,一边俯首帖耳地窃窃私语,时而娇声偷笑,时而秋波暗送。
要说这魏舒烨可是朝中鼎鼎有名的黄金单身汉,不但深受赵彻器重,年纪轻轻就封了骠骑将军,而且长相俊朗身姿笔挺。最最重要的是他至今尚未娶妻,据说府中连个姬妾都没有。这样出众的条件,放眼朝中无人能及,哪个女子能不心动呢?许多大臣也都有意想与他攀门亲事,甚至亲自出马旁敲侧击的在这位年轻的将军面前提过,自家里有个女儿正当豆蔻年华,又或者我家侄女,外甥女如花似玉之类的。可这位年轻的将军对此却像个未开窍的愣头青,总是一副不解人意的迷糊模样。也有个别豁得出脸或实在受人之托的大臣只得腆着脸把话再说的直白一些。例如曾经某日下了早朝,几个大人借故与魏舒烨同行,七七八八绕了一通后,其中一个大人挑起了话头:“在下看魏将军年岁不小了,却依旧未成家。在下实属为将军惋惜。”其他人见状纷纷点头附和。“不知魏将军可有中意之人?如若将军不好意思去提亲,在下倒愿意为将军效劳,也好捞顿媒人酒吃吃。”另一个大人笑呵呵地玩笑到。众人见魏舒烨摇头否定。于是趁热打铁,“这也难怪。将军常年驻守大营,难得有认识女子的机会。如若将军不嫌弃,我等可让内眷们帮将军留意。不知将军意下如何?”众人又是纷纷点头。眼见实在糊弄不过去了,魏舒烨也只好把话挑明:“我北夏立于乱世,至今犹受周边诸国的虎视眈眈者甚至侵扰。末将现下唯一所念就是卫国护疆,为圣上分忧,大人们的美意末将心领且感激不尽。但末将实在无心顾及其他,还望大人们恕罪。”一番严词正色让对方一干人讪讪而笑不再言语。有人羞恼魏舒烨不解风情,有人暗自讥讽他清高自大,有人惋惜不已。不过魏舒烨也就此得了清净。
魏舒烨刚吃了几口,就听见一声:“魏将军,老夫向你道喜了。”他寻声望去,只见尚书令王大人端着酒杯笑呵呵地朝他走了过来。魏舒烨赶紧咽下嘴里的食物,站起身相迎。“王大人言重了,本应是末将去给王大人敬酒才是。末将失礼,还望王大人见谅。”说着躬身作了一揖。
魏舒烨常年不是在外征战就是待在城外的大营里处理军务,同僚中与武将们走的比较近。除了在朝内议事,平日里与文臣们不大能遇到,交往亦不深。但这种官场应酬依旧是免不了的,何况王大人都亲自过来了。
“欸~~魏将军不必如此多礼,老夫知道你忙。魏将军此次再立大功,老夫真当是为你高兴!”魏舒烨依旧淡然地笑着,再作一揖,沉着回应道:“王大人过奖,末将愧不敢当。”随即俯身举起案上的酒与王大人碰杯对饮。他神情自若,举止大方,王大人似是很满意的频频点头。又继续夸赞道:“魏将军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成就,前途不可限量啊!哈哈~”
“王大人折煞末将了。末将不过是一匹夫,幸蒙圣上赏识,为我们北夏出力是末将的本职,实不敢居功。”魏舒烨继续沉着应道。王大人笑呵呵地摇摇头,“魏将军过谦了。”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只见王大人眼珠一转,侧过身指向对面自己座位后方的家眷席,向魏舒烨介绍着:“今日承蒙圣恩,我家夫人和小女儿也有幸得以出席盛宴。那是拙荆丁氏,她右边坐着的便是我们的小女儿,闺名月音。”魏舒烨顺着王大人的指引,看向对面的王夫人和王小姐,她们也正在打量着自己。王小姐接触到他的目光,随即垂下了头,魏舒烨亦是匆匆一眼便躬身遥对着她们作揖致意。王夫人站起来满脸笑容地对他点点头,而后又扶起身边的女儿,耳边低语一番,王小姐点点头,朝着他盈盈福了一礼,身姿袅袅仪态万千。
王大人在一旁看看女儿又看看魏舒烨,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接着又说道:“五日后就是老夫的寿辰,还望魏将军赏个薄面来府中吃酒。”
“王大人言重了,大人寿辰,末将理当去府上给大人贺寿。”得到魏舒烨的承诺,王大人满意极了:“那甚好,我们就此说定了,魏将军一定要来。”“是。”魏舒烨再次应到。王大人这才返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跟妻女嘀咕了一阵,只见王夫人喜形于色,她转头拍了拍女儿的手,满脸的疼爱。王小姐则举起帕子遮住了自己羞红的脸,却又忍不住偷偷探出眼睛朝对面张望,只可惜此时魏舒烨低垂着头,让她满眼的浓情蜜意扑了个空。
回来已经四天了,核审军械损耗,上表自己军中牺牲,伤残,建功将士们的名册,整顿军务,还要进宫议事,连续数日忙下来魏舒烨真当有些累了。加之晚上又喝了不少酒,他只觉得耳边的舞乐声,谈笑声,杯盏交碰的叮当声都变得那么模糊不清。魏舒烨单手支在案上,揉捏着眉心,尽量让自己清醒一些。
慕然间他想到了李允之,回来至今都没有时间去见她一面,自己出征大半年也没个音信,不知她可还好吗?
想起那晚挤在人潮涌动中飘摆的单薄身影,魏舒烨的心像被人拽住了似的,难受的紧。那晚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让张岩问问她有没有受伤呢?他既懊恼又愧疚。
魏舒烨心底涌出一股冲动,他真的很想很想马上见到心中的这个姑娘。一向沉静克制的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脚,走向殿内上首,说了个理由通过总管太监向赵彻告辞,事后他甚至都想不起来自己当时的理由到底是什么?获得应允后,魏舒烨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大殿,丝毫未觉身后映来的另一个姑娘不舍的目光。
出了宫门,魏舒烨骑上马匆匆往城西李家的方向急行。街上的寒风一阵阵地迎面刮来,让他酒后发热的体温慢慢地平复下来,脑子也渐渐清醒了起来。马儿拐进巷子,却在离李家大门十数米的地方顿住了脚步,魏舒烨望着眼前静谧的李家院墙,不禁愣住了。“自己在干什么?竟然于深夜去寻访一个姑娘家。”魏舒烨锤了锤脑门,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可同时他也终于确定,这个姑娘已经悄然占据了自己的心,这份确定让他欣喜又忐忑。
同时同刻,李家深宅内,李允之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毫无睡意,她何尝不是在思念着魏舒烨呢!
已经过去四天了,魏大哥一点儿消息也没有,他真当这么忙吗?他是否,哪怕有那么一丝丝的想过我?
又一个翻身,她的脸颊贴着手心,呆呆地望着黑洞洞的窗棂,恐怕今晚又是一个不眠夜吧!
夜幕沉沉,庭院深深,一堵高墙,两处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