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洋双手被一根细银链绑在前面,拿着只糖葫芦,嘴里哼着歌,自顾自向前走。
晓星尘就跟在他身后,离了几步开外,一言不发。
就在方才,薛洋如鬼魅般悄无声息从梁上滑走,晓星尘紧紧跟上他,就在一条废弃的巷子里动了手。
两人早就交过手,不过互相都是点到为止,这次才算是真正动了手。
初春犹带着几分寒意,小巷中没有风,寒气却很浓,晓星尘的霜华已然出鞘,流转着宝光。巷子里也有一株桃树正盛开,桃花簌簌抖落,一点一点嵌在霜华银白的剑刃上。剑势如洪荒大水,剑光如银河倒泻,薛洋轻笑一声,降灾插入间不容发的剑光之中,发出叮叮当当悦耳之声。
他下手毫不留情,脸上却笑吟吟的丝毫不生气,在霜华剑气如虹中,犹谈笑自若:“你这手功夫很不错啊。”一句话还没说完,降灾如一只灵敏的猫,直扑晓星尘面门,晓星尘手中长剑水汪汪的蓝光一闪即止,已荡开他这一招。
薛洋反应极快,一招未中二招即出,剑顺势向左一砍,去削晓星尘双腿。晓星尘长剑来不及相挡,伸出左手,十只纤指微微一扣,往薛洋右腕上一按,她这下子指尖运了真气,只要扣上当即就要他长剑脱手。
薛洋身影动如脱兔躲开她这一下,神态中大有玩笑之态,只是带着三分阴森森的邪气。
两人越是缠斗,晓星尘心里越惊,薛洋剑招算不上奇绝,修为自也不如师父般举世无双,但怪招迭出,往往出人意料,且手段狠辣,只要自己稍不注意,他便可出手伤人。
一黑一白两道剑光裹挟在一起,降灾如飓风暴雨,似渐渐占了上风,霜华舞成一团白光,却是虽小不乱,虽弱不败,若是此时有修为高深之人在场,定能看出薛洋虽招式诡谲,但杀人放火练出来的野路子终究非晓星尘堂堂之阵、正正之师的敌手。
果然,降灾在一阵进攻后渐露颓势,尽力不与霜华长剑相交,白光却是渐大渐强,忽听薛洋一声“停!”,黑白两道光同时消失,晓星尘神态如常,只额上微见汗珠,脸色红扑扑更增娇艳,已操胜券,道:“你既知不是我的对手,就随我去金麟台上,认罪伏法。”说罢,已伸手掏出腰间的捆仙锁。
她用的捆仙锁也自非寻常,是系在腰间一只细银链,正中镶着月牙形一块羊脂美玉,寻常人看来只是姑娘家的饰物,非抱山门下不可得,此物认主,又极坚韧,寻常仙剑也砍不断,只要被他缠住,不分何人,概莫能逃。
薛洋却伸出戴着皮手套的左手,轻轻摆了摆:“慢来,我何时说要伏法了?”
晓星尘奇道:“你不喊停也是被我抓了。”
方才二人已分胜负,霜华只要再顺势而下三寸,薛洋一只手掌便保不住,晓星尘心念一动,到底不忍,听到薛洋喊停,想是他自知不敌,束手就擒,是以急忙收剑。连点油皮也没擦破。
她又补充一句:“你若不是想伏法,为什么要喊停?”
薛洋哈哈大笑:“我打不过,自然要先喊停了,我让你不动手杀我了?你非听我的,关我什么事呢?”
晓星尘从没见过这般无耻之人,气的不清,想找些话来驳斥,一时却又无处反驳:“你……”
薛洋双手轻拍,笑嘻嘻道:“晓星尘,你这样听男人话可不太好,以后会被坏人骗去做媳妇。”
听了做媳妇这三个字,晓星尘脸上一红,明媚清丽之态,当真玫瑰初露不可方其容色,然而这少女羞涩也只有一瞬,转瞬间她脸便冷了下来,如罩寒霜,另有一股摄人心魄。
她十根手指如蝶纷飞,在胸前几处穴道上戳戳点点,手法极是奇特。薛洋见了心中一凛,知她是以特殊手段激全身之力。
果然,再卷上来的霜华,虽不似方才那般迅捷,但森严之气大胜,便如千军万马,长枪大戟,席卷直上,迎面而来,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有,薛洋每和她长剑相碰,虎口就是一痛,知她已用全力,想将自己的长剑震下来。此时再想使巧招脱困,却也是不能了。
仙器有灵,本缠在晓星尘腰间的捆仙锁,找准机会,动如游龙,缠住薛洋双手。
晓星尘想到将要把这恶徒送上金麟台,心里本该骄傲,却实说不出什么滋味,乱糟糟不想与他同行。又兼方才一番恶斗,自己怕夜长梦多,以特殊手段激全身之力,打斗之时尚不觉什么,此时放松下来方觉得小腹内真气不稳,头晕目眩,是以跟在薛洋几步开外,一手提了他的降灾,自己缓缓调息。
薛洋却是全无被抓的狼狈,如春风逐柳,一派少年风流,路上遇到小贩自己用鲜红大山楂裹了冰糖,插在草杆上来贩卖,他虽被捆住,却还直接拿了两个。
那小贩见他相貌英俊,装扮奇怪,一时也忘了生气,直愣在原地。
晓星尘见状连忙走上几步,上去付了钱,回头问:“你怎么吃人家东西不给钱的?”
薛洋哼了一声:“我在夔州或者别的地方,吃东西从来不给钱,再者,你把我捆成这样,我如何从怀里拿钱?”
晓星尘也觉有理,本想说我拿给你的,又想到光天化日之下,去他怀里摸索很是不雅,让人看见,更解释不清。
薛洋似看穿了她的心思,笑道:“所以晓姑娘,以后我看中什么,你就要破费喽。”
晓星尘此次出门是轻装简行,身上没带多少银子,被他这样一说,自己倒不好意思起来,下意识抿了抿淡红的嘴唇,问道:“那你还会看中些什么?”
薛洋道:“那可就不一定了,没准是三进三出的宅子,我喜欢烧着玩,没准是去店里打砸,我吃到不好吃的就是这样。”
他见晓星尘神色郑重,似面对件为难之事,心里更是愉悦,伸脚作势一踢:“喏,你看,就是这样。”
二人已走到街市上,人声鼎沸,甚是繁华,小摊子遍地都是,薛洋正好靠近一家面摊,一大锅面条在烧的滚烫的锅里热乎乎的煮着,蒸汽弥漫,若是真踢倒了锅,汤水四溅,不知多少人要遭殃,可不是闹着玩的,晓星尘急道不好,便欲飞身过去相救。
却见薛洋收脚不发,只是一记虚招,笑着站在原地:“骗你的,紧张什么?”
晓星尘气的星眸圆睁,道:“你骗我干什么?”
薛洋笑道:“我这人是最爱骗人的,以后你就知道了。”
听到以后二字,晓星尘脸上蒙上一层凝重的之态,轻轻叹了口气:“你哪还有什么以后,好好修修来世吧。”
薛洋哈哈大笑:“我早说过,来世不过安慰自己,晓姑娘这样聪明,这点事都想不明白。”他笑声忽停,道:“不过,我从小混迹街头,无父无母,有的朋友也为了利用我,如今,居然有个傻子乐意为了我想想那鬼用没有的来世,感觉倒也挺不错。”
他一边说,一边已把一支糖葫芦吃完,一面糖葫芦里的一颗山楂核吐出来,一面把另一支糖葫芦递给晓星尘:“呐,给你吃,很好吃的。”
晓星尘见他虎牙尖尖,一副少年神态,忽然想到他如今糖葫芦吃一次就少一次,心里一酸,摆手道:“还是你吃吧。”
薛洋笑眯眯看了她一眼,摇摇头道:“唉,可惜真是个小傻子。”还不等晓星尘反应,自己就很愉悦地向前走了。
两人便这样一前一后的走着。
日头渐渐大起来,晓星尘额上涔出簿汗来,方才她以特殊手段激全身之力,应当立时调吸,平心静气才是,可被薛洋一番逗弄,忽惊忽羞,忽喜忽愁,又哪还能安心调吸,此时只觉小腹中隐隐作痛,似有细针在扎。
她怕自己此时已无法御剑,不过到金麟台的路程不算很近,也不必非急在这一时,这样镶着,忽听前面的薛洋说:“我累了,住店歇下。”
晓星尘见他回过头来,笑颜不减,丝毫不见疲态,忽然想到:难道他是看出我累了?
不过这念头只转了转就被强压下去了,心里暗怨自己:如今押送一位罪大恶极的逃犯,你怎么还有心思在意他看出了什么?
她怕薛洋趁没人逃走,本想往大店投宿,但转念一想,薛洋甚是狡猾,又心狠手辣,若是想跑,怕也不在意有人看见,若是有,一并杀了灭口便是,住的地方人多,反而连累旁人,再者,两人同宿一间,也容易遭人闲话,是以七拐八拐,找了一家无人的小客栈投宿。
薛洋长长叹了口气,有意揶揄:“真是穷啊~”
晓星尘也不去理他。
那小店压根不算什么客栈,不过在路边用草搭了个棚子,供来往客人喝茶,后面两件屋子,全供投宿,怕是一年也没有一个客人。老板娘一开房门,一股污秽气息扑面而来,桌子上结了厚厚一层灰尘,往床上看去,只有一床簿被,褥子一概全无。
抱山门下的食宿都是上佳,自下山来,宋岚极是爱洁,二人投宿更不可能住这等污秽的小客栈,晓星尘平日从没住过这种地方,饶是她并非只能养尊处优之人,也被灰尘呛的咳嗽几声。
薛洋倒是毫不在意,把自己整个人往板子床上一投。
那老板娘打了个哈欠,道:“这样晚了,酒菜都没有了,备的倒是有米,客官若想做饭,自去便是了。”说罢一关房门,扬长而去。
薛洋朝她的方向啐了一口,骂道:“这婆娘可恶,老子今天被你这个小姑娘连累的被恶婆娘凶了”,稍微顿了顿,又道:“你很饿了吧?咱们得弄点吃的来。”
晓星尘朝他点点头,示意有饭,从怀中摸出一小锭银子,出门给了老板娘,拖她买来一只鸡,一尾鱼,一堆新鲜菜蔬,另有一大壶酒,并崭新的青缎被褥。
待买回来,检查过薛洋腕上捆仙锁完好,自去下厨,她手艺尚可,却也只会些家常菜,当下把一只鸡放在瓦罐里,添些白菜粉丝,一起煮了,弄了三菜一汤,香气四溢,简单丰盛。
薛洋白日里一场恶斗,刚才还不觉得饿,此时一闻到饭菜香,顿时食指大动,他自小无父无母,金麟台的菜肴精致,席面觥筹交错,一群人围在一起阿谀奉承,那些猫一样的饭食他吃着只觉味道混杂,没什么意思,是以每每到街面上觅食。活了小半辈子,却是第一次吃到有人特意为自己做这样的家常菜,当下把腿蜷在凳子上,喝了两碗汤,又吃了一大碗饭,方停下夸奖:“不错,弄的很丰盛。”
晓星尘却没动筷,借他吃饭的时候,已不动声色调息好真气,脸上添了些血色,屋内狭小,只得坐在他对面,屋内只点着一只蜡烛,烛光幽暗,汤碗尚冒出阵阵热汽,晓星尘粉颊被蒸汽一蒸,便是这烛光有幸,方能照在美人脸上。
薛洋又道:“你怎么不吃?不是在饭菜里面下了软筋散之类的毒药吧?”
晓星尘秀眉微蹙:“我怎么会做那种下三滥勾当…”自己也拿了筷子吃起来,喝了口汤:“我是在等你吃完,你想吃什么尽管告诉我。”
薛洋大笑:“我明白了,你真好心,特意让我在掉脑袋前多吃几顿好的。”
他嘴里虽夸人好心,语气却全无感激称赞之意,倒像是有恃无恐。
晓星尘本不想理他,可思来想去,到底好奇:“你就这般冥不畏死吗?”
薛洋道:“我不会死,只要我对金家一日有用,我便一日不会死。”
晓星尘吃好了饭,简单收拾了碗筷,又去铺床:“证据确凿,他们再想护你,你也是逃不掉的。”
烛光下她一道身影纤长婀娜,似发着暖融融的温暖光芒,半张侧脸温和美好,薛洋笑着看着她,也不争辩:“那咱们,就走着瞧好了。”
晓星尘也不接话,默默铺好了床:“好了。”
薛洋也不客气,一翻身娴熟流畅地扑在刚铺好的床上,滚了几滚:“这么舒服,是我的了。”
晓星尘道:“你的了。”自己从包袱里取出一件冬日穿的貂绒长衣,因她怯寒,又走的急促,是以这件衣裳便没来得及拿出去,铺在地上,便做床了,她也没吹熄烛火,更没宽衣解带,和衣躺下,道:“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