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凌云的骨灰被烧出来，很杂碎的一小堆，薄薄的。他们没有把他的遗体带回国，后事都是在俄罗斯快速处理的。
有人情愿称那东西晦气，建议冲马桶，风耀拦下了，他最终也没有将那样东西带回国。他觉得人走了就是走了，把那个骨灰还留在身边，终究会有个虚无缥缈的念想，会让夜凌云“走不掉”，没办法走得干脆彻底。
风耀将那一小捧灰装进了一个小木盒，又回到了贝加尔湖畔边，将灰白色的粉末尽数撒入那湛蓝清澈的湖水。
都说落叶归根，可夜凌云的“根”，却不知道在哪里，可能压根就没有吧。既然他最终选择长眠在这个风景如画，美轮美奂，宛如童话般的地方，那就让他可以永远的留在这里吧。
做完这些，风耀便跟着其他人一同回国了。他一回国，又一次投身到了部队中，原本他一直在陆战训练场，入伍这几年表现优异也得到了晋升。但他这次回去就直接递交了申请转到国防特种部队，这让上边都表示不解，风耀在这里做的如日中天如今突然要转，就等于意味着一切得从零开始……
之后，在国防特种部队里，环境不仅是艰苦困难那么简单了，在几次军演中，当那些即使是空爆弹的手雷近距离爆炸，他也算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和死神失之交臂。可有点奇怪的，每次军演虽然危险又刺激，也会有很多人受伤，但他偏偏每每都能有惊无险，最终安然无恙的挺过来，搞得战友们还戏称他是不是有幸运女神的特别眷顾。
在特种部队整整呆了三年多不曾回家，直到最近的一次返乡，还是因为妹妹风影的婚宴。
她选择的丈夫是来自那种比较普通殷实的家庭，既无权无势也不家财万贯，但这样的一份普通也不是没有好处。
风耀赶回来充当父辈的身份，牵着妹妹的手一步步走向婚姻殿堂，最终将她交托到另外一个男人手中。他和风影是在大学就认识的，一起同甘共苦了多年才休得正果，亦是个老实本分的人想来可以和妹妹携手共白头。
自从家里出事后，风影和母亲那僵硬的关系竟然有了缓和，三年未见母亲她明显苍老了，可在婚礼上却发自内心笑的和蔼慈祥。看得出来，她如今生活变得轻松不少。
风耀陪同妹妹一起和各位宾客敬酒，好不容易有了闲暇之余，风影打趣道：“ 哥哥你看，我都已经结婚了，你什么时候去找个嫂子回来啊。” 然而这话一出，风耀的脸色明显变得沉下了几分。风影显然也察觉到，默默地叹了口气：“都三年了，哥，你差不多也该放下了。”
是啊，都三年了，已经这么久了……
那天即兴喝多了酒，他提前离席跑出婚宴酒店，不知不觉竟然晃到了一个地方。
眼前是一家豪华典雅的西餐厅，此刻到了晚间人来人往，风耀站在马路对面呆呆地望着它，看着车水马龙在自己面前不断驶过。
这里是BAT CLUB曾经的地址，当初被查封后闲置了两年，但那边的地段属实不错不好就这样荒废，政府后来又将这个门店进行低价转让。
可做生意的人多半会信风水，就那个地方嗯……鉴于它那些不便明说的过往，基本上本地的没人愿意接手经营。直到近两年有一家外地连锁西餐厅才接手了它，将里里外外全部翻新了一遍，最终形成了这个与原来面貌截然不同的西餐厅。
风耀迷迷糊糊走进去，随便点了一瓶香槟，坐在餐厅里的一个寂静角落，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
周围回荡着古典优雅的音乐，和当初激情四射的蹦迪歌曲真的全然相反。
最后，酒喝完了，人也散了。
时间过的张牙舞爪，光阴逃的死去活来。
这天，风耀照常出门晨练，然后买菜回家。他走到门口，扭动了那把常年插在门上的钥匙，自从他几年前提早退役搬进了这个房子居住，就习惯于把钥匙插在门上从不拔下来。起初邻居们看见还好心提醒了他几次，可风耀都是笑笑表面答应，但第二天又还是老样。
他走进屋却站在门边，怔怔的站了很久，他看见玄关镜子里的人影，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其实他并不是那般朽木的年纪，头发却已经很白了。
在部队里呆了十几二十年，不少和他同一时间进去的人如今都已高升，就他不知放弃了多少次可以晋升的机会，就连最后退役了，都只是一个普通三级团长。
随便给自己弄了两个菜，吃饭时回想起前几天和邻居们闲谈竟然有人嘲笑他是孤老，风耀一听就不乐意了，他现在什么事都还能自己做，年纪都不到六十，怎么就孤老了？哎，还不是前阵子有社区志愿者上门来对一些孤寡老人提供帮助，可却被他再三拒之门外……
那些人瞧他听了还不爽，不由嘀咕一句：“ 没老婆没孩子，你不是孤老谁孤老……” 风耀听后哑然，自嘲笑笑。
他如今住着的这栋楼零至少有三十年的老公寓楼，很多设施比如电梯就经常出现老化问题。妹妹风影之前来过劝他搬走去新一点的小区，可风耀却倔强的不干。
这个房子，说白了还是当年…….嗯……曾经……那个人住的…….也是后来被查封过了几年政府低价转卖。如果说BAT CLUB最终还能因为地理优势被接手，那这间房子属实真的是无人问津，在中介所挂了好几年了都没卖掉，毕竟曾经在这里住着的可是个名副其实的杀手，谁知道他在里头干过些什么，杀人狂魔待过的房子谁敢要啊。风耀在十多年前打听起，居然还被空闲着，他就干脆拿着积蓄全款买了。
这不就今天早电梯又坏掉了，他只能走楼梯下楼，结果突发脑梗在台阶上一脚踩空。
有好心邻居把他送去医院，抢救了一轮后，勉强恢复了些许意识，医生说情况很危险，要找家属。
可邻居却挺为难的：“ 他是独居老人，唯一的家属只有一个妹妹，人还在美国……”
十年前由于丈夫职业外派，孩子又考上了美国的常青藤名校，风影他们一家就集体移民到了美国。
护士又说：“那问问他有没有一个可以立马联系上的，要是真没有就得通知社区。” 说完就俯下身。“ 老先生，听得见说话吗？现在是这么个情况……你有没有可以紧急联络的家属…....”
病床上的人双唇动了动，好像说了个名字。
邻居俯在他唇边听，听清了那个名字后连忙摇头：“不是不是，不是这个，他老糊涂了，不是这个。”
护士却表现得有点不解：“ 他不是说了个名字吗？登记啊！”
邻居尴尬的解释：“不是，他说的那个不是他的家属，他糊涂了…….”
最终他们联系的人还是风影。
风影当即立刻从美国赶回来，风耀在住院一周后就能出院了，又回到了那间小公寓里，一出院就催促着妹妹赶紧回去，毕竟她的家人都还在美国。
可风影却不同意，还表示想要接他往美国一同居住。医生找她谈过话，这次突发脑梗，经检查还发现了风耀已经患上阿尔茨海默症，但目前还是早期的，积极治疗可以抑制，但不建议他再独居生活了。
但是不管她怎么劝说，风耀愣是死活不肯跟她去美国，就得守在这里，整的风影甚至和他爆发了几次激烈的争执。
“ 哥哥，这间屋子里你是有什么东西舍不得扔吗？我都可以帮你带走的，大件的也可以带走。”风影直接大声恼怒地问，她实在不能理解一栋老旧的公寓楼，到底有什么好眷恋的。
“ 你懂什么…….”随后风耀竟然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撒泼，“我要等人……”
“ 好！等谁？我现在就立刻把他找来。” 风影就不信了，还不能把哥哥带回去。从小到大，迄今为止，哥哥都对她无有不顺，现在就为了这么点事要吵成这样，看来真的老年痴呆了……
基于风耀无论如何都不肯跟她走，又不能在继续放任他独居，风影直接在国内跟他干耗了半年，兄妹俩谁也拗不过谁。
直至某一天，风耀再次照常出门锻炼，可能真的老年痴呆发作，忘记了回家的路，又不知不觉绕到一个地方。
那里后来又从西餐厅改造成了VR影城……
之后有好心人把他带去了派出所，风影才急忙跑来认领。
如今可不能再管风耀愿不愿意，哪怕是坑蒙拐骗，最终他在极度不情愿且并不知道实情的情况下被带上了飞机。
到了美国后，风影找了不少擅于治疗阿尔兹海默症的医生来给风耀看病，但医生最终给出的建议都是只能尽可能的延缓发作，毕竟这种病……
意想不到的，他自从来了美国，从未有过一次哭闹要回国，整个人安分了不少，就只是很喜欢独自去公园呆呆地一个人坐在湖边发楞，经常一坐就是一整天。
风耀这阵子不知怎的，经常会莫名在湖边看到一个人影，那个人站的位置离他不远也不近，总感觉那个人很熟悉，但就是无法想起来是谁。
后来每次去湖边都能看到那个人，他有时坐在湖边的树下抽烟，又有时喝酒，或者时不时拿出一台他们那个年代才有的“手机”，坐在湖边好像在打游戏…….
但总觉得，面前的这片湖泊和记忆里的不一样，他脑海中的那片湖，湖水清澈的透蓝，很大的一片辽阔无垠，碧波荡漾，湖的周围满是火红枫叶的山林…….
突然，这一天，他来到了那片仅存在于印象中的湖泊。
走到湖边的一块岩石上坐下，此刻那个一直和他保持距离的人，又出现在湖面上，但这次他却踏着湖水，一步步朝自己走来。
那人坐在他身边：“我该走了。”
风耀疑惑地问：“ 你要走哪？”
那人却只是自顾自地说：“ 我就是要走了。”然后他就站起身。
风耀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的背影。
“你不带我走吗？我老了，可能没办法自己走了，人都是会老的，年轻的时候，意气风发被人称为英雄……你知道吗，我现在忘记了曾经得到过最受赞誉的荣耀是什么，但只记得我好像很痛恨那份荣誉…….人老了，一切都会散的。”
那人回到他身边，轻轻的开口道：“我舍不得你，如果有什么事，我想带走的，那就是你。”
但随后他又苦笑着落下眼泪：“ 可你又没有做错什么…….所以现在，我该走了。”
看着他即将离去的背影，风耀慌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谁？我记不起来了……”
“那我求求你，不要想起来……”随后他转身走向湖泊，这次淡蓝色的湖水，慢慢淹没了他。
次日当清晨的阳光照进屋内，风影照常走进来查看哥哥的情况，却看到风耀竟然整夜躺在摇椅上入眠，可等她走近……
他已经如世间所有疲惫的人，就此长眠了。风影看到他手里紧紧搓着一个木匣子，那好像是他从国内带过来的唯一的行李，从不让任何人碰。
风影走上前去拿起那个长木匣，之前都上了锁，但现在锁已经被打开了。
打开匣子，里面仅有一把已经锈迹斑驳的双头刀刃，它的刀柄依稀可以看出，是一只展翅的蝙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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