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如果有来生
初春时节，万物复苏，但气温到底还是不高，可是年过花甲的林一，此时刚下飞机，正满头大汗往出口走去，很快一个年纪更大一些的老者叫住了他。
“林一！这边！”
林一闻声而望，朝着那边小跑过去
“舅舅！怎么回事？我前天出发前还去看过老妈，她精神还很好呢！”
林够够一脸沉重，拍了拍林一的肩膀
“上车再说吧，人老了，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舅甥俩坐上了车子，林够够的儿子坐在驾驶位，很快启动出发了。
“事情很突然，昨天晚上的事儿，到现在也没过24小时，但是……现在在ICU，医生说不乐观，各种仪器都上了，说白了，只是耗时间，仪器一撤，很快也就……这么着急叫你回来，就是为了……为了让你见最后一面”
林够够在旁边慢慢的说着，语气很压抑。而林一在旁边大脑一片空白。
林一这辈子的成长，更多的时候都是和母亲一起，最初的几年根本不知道父亲在哪里，后来父母结婚了，他身边有了爸爸，可十多岁时，家搬到北京，爸爸简直忙到看不见人影，还是妈妈每天照顾着他们。
林一十五岁时就只身去上大学了，那时候妈妈万分不舍，却对他也是百般鼓励。他这一生还算顺遂，娶了自己喜欢的人，生了可爱的儿子，因为和老婆工作都忙，孩子也是老妈一手带大的。
这让他能全身心投入到事业里，在38岁的时候成为了第一个获得菲尔兹奖的中国人。他还记得自己获奖的消息告诉父母时，他们高兴的样子。
他姓林，却也是合格的钱家子孙。
可如此不平凡的人，在得知母亲即将离去的时候，依旧如平常人一般六神无主。林一听完舅舅的话，心沉到了谷底，感觉浑身都失去支撑，很快他觉得心口闷的厉害，便慌忙从口袋里摸索出救心丸，倒出一小把放到嘴里。
“怎么了？不舒服？”
“没事舅舅，吃了药，过会儿就好了”林一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缓缓说道。
林够够没再说话，也闭目养神起来，他是今早从江州赶过来的，夜里也没怎么休息好。
车子驶到医院，林够够带着林一来到了ICU区，现在不是探视时间，家人都在一旁的走廊上。
林一往那边一瞧，家人几乎都在呢:小弟思浚和他老婆，自己的老婆妙妙，儿子和儿媳妇，看到他俩，林一不禁想到小孙女，上个月才刚过百岁，他记得当时老妈很高兴，包了大红包，还给了足金首饰好几个。
“哥！”
“爸！”
众人都看到了林一，这当口也没空寒暄，他又向自己老婆询问老妈的病情，但说法，和舅舅没什么两样。
三个孩子，加上林够够这个弟弟，在一起商量眼下的情形，无论做出什么决定，都需要这里每个人同意。
大家最后艰难的做出了决定:明天从ICU转出到普通病房，每个人都来看一眼，之后，就听天由命。
每个人都红着眼眶，这时林一忽然发现好像有哪里不对
“爸呢！？”
“爸一时受不了，之前昏过去了，现在在急诊病房，舅舅家的二表弟陪着呢。你放心，我看过检查结果了，没什么大碍”
“咱们的决定，是不是得告诉爸啊？”
“可是，爸能同意吗？”
“那……先不告诉他？”
“我看，先别跟他说了，姐夫肯定不会同意的”
“可，爸他，爸也得见妈最后一面啊！”
“明天看情况对他说吧，先不要主动告诉他”
众人做好决定，林一执意让大家都回去休息，他在这边守着，思浚去守着老爸，所有人明天上午再过来。
世上奇迹只在少数的少数，第二天，在每个人见了林妙妙最后一眼之后，她安详的离开了。
中间他们推着钱三一过来看了一下，只告诉他这是医生的新方案，也不知是不是真的骗过他，他要求守在林妙妙身边，被大家连劝带强制的赶走了。
林一知道，爸妈很相爱，也许老爸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接受现实，但是他没想到，老爸竟然因为这个，疯了。
说疯也不贴切，大部分时间他是正常的，只是，自从林妙妙的身后事办妥了以后，他每天上午都要张罗他们做饭送到医院去，而且必须有荤菜。
因为老妈刚走，林一两口子陪着老爸住在一起。
其实他和老婆接受现实也需要时间，但马上老爸的操作就让他们焦头烂额。
总不能反复跟他强调老妈已经过世了吧，对于一个深爱老妈的老人来说，这太残忍了。
最后，就只能依着他了。
而且钱三一还要求跟着一起去医院。
“大夫啊！您一定把这饭送给我老伴儿，这里的饭她肯定吃不惯，我这老伴儿，没有肉，她吃不下去饭”
工作人员一头雾水，因为根据老先生说的这个病床号的病人只上周住过两天就转走了。
“老先生，病人已经不在这边了，您记错了吧”
“不可能，我记得，11床，我这老伴儿啊，她是埋怨我了，怨我在家不好好伺候她，故意装病来医院”
林一看这情形，把饭盒交到护士手里，一面跟对方做着手势示意她先收下。
“行了爸，人家收了，ICU也不能随便探视，咱们先回吧”
“好好，收了就好，收了你妈妈就有肉吃了
“拜托您照顾好我老伴儿啊！”
林一在一旁忍住不让泪水流出来。
钱思妙找到了ICU病区主任，跟人家把情况说了
“韩主任，真是没办法了，我爸他，好像没能接受我妈离世的事实，就认为人还在医院呢！”
“这种情况，虽然很少见，但也不是没有过，我们能理解”
“那真太感谢您了，每天这样打扰你们的工作也不好意思，就拜托你们收下我爸送来的饭，那些菜，就让病区的护士大夫们分着吃了吧！”
“钱老师您别客气，这样的感情很难得，我们也没什么影响，还白得了好吃的”
这样的日子大约持续过了一个半月。
这天早上，林一像往常一样起床洗漱后就奔厨房，却发现应该在这里的老爸，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怎么着爸？今天是炖肘子，还是红烧排骨？”
钱三一没有回答，而是看向儿子，慢慢说道
“一一啊！爸，想回江州了！”
林一听了一阵错愕:老爸这是……醒了？
钱三一说回就恨不得马上动身，催促林一赶紧订票，就这样，林一带着他回到了家乡。
到了江州没休息两天，钱三一就说想去精英中学，林一赶忙联系，校方听了恨不得让钱三一给做个演讲，但林一觉得此时不太合适，学校也没强求，挑了个周末让他们过去。
“嗬，这里都变了啊！”已经六七十年过去了，学校几经翻新，早已面目全非，但钱三一还是有一种感觉，感觉曾经他和她同在这里求学的时光，并未远去。
操场和教室都变了模样，钱三一兴趣大减，只还想去广播站看看。
林一带着他去了，好不容易找来了钥匙开了门。
现在的设备不知道更新了几代了，但无论怎样，播音台还是那个样子，两张椅子在操作台后面，钱三一看过去，仿佛看到了十七岁的他和她。
慢慢走过去，坐在椅子上，真的像坐上时光机，回到了每周一次的播音，而她，就在身旁。
“你这老家伙，就知道你跑这里来了”
屋里的人闻声向门口望去，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走了进来。
“江叔来了啊！”林一认出了来人
“哎，这不是我们大数学家吗！林一，你可是江州人民的骄傲啊！一哥，你这儿子，比你还厉害！”
“你这昊子，变着法损我啊！”
江天昊的到来，让刚才略显伤感的气氛消散了几分，接着，他提议钱三一跟他去体育馆转转，而林一则在校门口等他们。
两个老人走进体育馆，虽然和他们那时不一样了，但基本布局还是那样。
“这个馆，百年校庆的时候我捐款重建了”走累了的两个人，在边上的看台坐下来
“呵，江CEO真是财大气粗”
“别来这套，凭你的家底，也能捐出这笔钱来，我主要是啊，对这个体育馆有感情”
“是啊，还记得那时候你替我挡了一下，把腿摔坏了”
“这算啥，刚上学那会儿，我是瞧你顶不顺眼的，呵呵”
“嘁，我也是好吗？特别是那丫头总跟你在一起嘀嘀咕咕的，就不多看我一眼”
“哎呦我说老家伙，这么久远的事儿，怎么今天听你说起来，还带着一股醋劲儿呢！”
“哎，这人老了也奇怪，近在眼前的事情记不住，可这很久以前的事儿，脑子里却特别清晰”
……
两个人又接着聊，聊那高中的时光，一阵一阵欢笑，又是一阵一阵的唏嘘。
“昊子啊，我感觉，我很快就要去找她了”
江天昊一听，愣住了，扭头看向钱三一
“老家伙，瞎说什么呢！”
钱三一只是轻笑一声，接着说道
“呵，她只有16个G，自己到那边可怎么办？”
“嘁，妙爷有社交牛B症，到哪都能吃的开”
钱三一却没接着这个话头，又接着说
“昊子啊，我这辈子，一直做科研，我一直都是相信科学，是个无神论者，可是现在，我却希望人真的有来生
“如果有来生，我还要和她过一辈子，我不希望自己是个多么出众的人，也不希望自己身上背负什么重任，还有什么家世，我都不要
“我只希望自己是个普通人，我的能力可以养活一家子就够了，我们结合没有任何压力，我们就像世间任何一对平凡的夫妻一样，每天的日常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
“这辈子，我欠她太多了，我为了自己的理想，把家庭的重担全放在她身上了，更不要说那些年她独自带着林一
“可她从来没有怨言，如果有来生，我一定要找到她，好好爱她，保护她，我和她一起游遍名山大川，尝遍世界美食，一辈子形影不离
“昊子，我是真的，真的好想她啊！我真的要去找她了”
这次，江天昊没再说话，只是略微用力的拍拍他的肩膀。
在林妙妙过世一百天后，钱三一，也带着对妻子的无限思念，在家乡与世长辞。
在他离去的那一刻，他还坚信，他和林妙妙，会生生世世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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