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炉自上次被收起来后，就许久不曾见过天日。依魏无羡的性子，既知晓这等宝贝的功效，又怎肯让它藏在角落落了灰。
于是他翻找了许久，临睡前将它放置在了床头。
随着香炉缓缓吐出轻烟，二人沉沉入梦。
“魏婴？”蓝忘机疑惑出声。他很少做梦，更遑论眼前还站了个一看就非梦中人的熟悉身影。他稍稍思索，立刻想通了其中关键。
魏无羡看着蓝忘机冷沉的表情，当即知道他在想什么，不免心虚起来，他讪笑两声，“嘿嘿，那啥，蓝湛啊，我这不是，这不是……”
他越笑心里越没底，蓝忘机看着他比哭还难看的笑，到底松了口，“下不为例。”
魏无羡一愣，随即狂喜涌上心头，他点头如捣蒜，甚至还竖了三根手指，生怕蓝忘机不信他，“没有下一次了，我保证！”
蓝忘机无声叹了口气，然后抬头看向四周，正想看看这是他二人谁的梦境，却不料四周皆被白雾笼罩，视线所及，白茫茫一片，瞧不出什么名堂。
魏无羡眉尖拧起，颇为不解，“这是怎么回事？香炉坏了？”
他试着向前走了一步，脚掌刚落下，白雾便以极快的速度退去，四周景色很快显现出来。
“诶，出来了，香炉没——”
话音戛然而止。
魏无羡唇角扬起的笑僵住了，他眼底倒映着滔天火光，厮杀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包围住了他。
不只是他，便是蓝忘机也僵在了原地。
——竟是血洗莲花坞！
反应过来后，他一把扯过魏无羡，将人拉入怀中。他紧紧抱着怀中人，不断低声安慰着，“魏婴别怕，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魏无羡却不听，他挣扎着，他要从蓝忘机怀里出来，“他们在叫我，他们在叫我，放开我，放开我！”
‘阿婴，看顾好自己。’
这是江枫眠。
‘魏婴，便是死也要保护好江澄！’
这是虞紫鸢。
‘大师兄！大师兄救我！’
这是他的师弟们。
……
声音忽近忽远，听不真切，可落在他耳中，却是那般真实，叫他痛彻心扉。
“蓝忘机你放开我！我要去救他们！我要去救他们——！”他死命挣扎着，拳脚并用，毫不留情。
蓝忘机并不放开他，生生受了下来。他死死束缚着魏无羡，不肯让他挣脱分毫，“魏婴，冷静！这是梦，这些事早就过去了！”
“你给我滚，你给我滚！”
魏无羡突然爆发了，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挣脱开了蓝忘机的钳制。他转身朝着火光滔天处跑去，脚下生风，恨不得生出一对翅膀飞过去。
可当他一脚踏入血泊中时，周遭环境极速变换，莲花坞在他眼中化为飞烟，渐渐凝成一人。
——金子轩。
他忽然颤抖起来，不敢再看。
蓝忘机自身后追上来，手掌覆在了他眼前，低声道，“别看。”
视线被挡，听觉就敏锐起来了，他听见熟悉到令他生怖的肉.体被洞穿的闷响声，接着便是倒地的沉闷声。
他听见金子轩似带血腥气的呢喃。
‘阿离她，还在等你……’
他看不见金子轩的脸，却能想起前世金子轩死时的脸，他那么高傲，脸上却沾了血迹与灰尘。
他也看不见周遭环境的再一次变换，直到金光善的声音响起——
‘温氏余孽在此，今日就将他们挫骨扬灰！’
魏无羡浑身发着抖，他那么恨，那么恨，恨不得生食金光善的血肉。
手掌覆盖下，一双眼早已满是泪水。
‘阿…羡…’
是江厌离！
魏无羡猛的挥开蓝忘机的手，他望过去，只见江厌离躺在血泊中，她睁着一双眼在看他，她还在喊他。
“师姐——！”
他冲过去，生怕慢了，下一刻江厌离就消失不见了。
在靠近江厌离时，他突然被绊倒，狠狠摔在了地上。可他顾不得疼，站不起来他就手脚并用爬过去。
“师姐，你等等我，你等等我，我马上就来了，马上就来了……”
‘阿…羡…你先前…怎么跑的那么快…师姐都没来得及…再看你一眼…’
江厌离还在说话，魏无羡却崩溃了，“师姐你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我带你回去，我们回去，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求求你……”
魏无羡拖了满身灰尘，可他毫不在意，满心满眼都只是躺在血泊中的江厌离。
江厌离侧头看着他，朝他艰难伸出一只手。那只手沾满了血迹，魏无羡却不在乎，他眼底闪着光，好不容易爬到了江厌离身边，刚要伸手去握住那只手，却握了个空。
那只手无力垂下，堪堪擦过他伸出的手掌。
魏无羡愣住了，他怔怔看着江厌离无力垂下的手，又去看她合上的双眼，好半晌，才从喉底冲出一声怒吼。
“啊——！”
那声音太痛，绝望到了极致，悲痛到了极致。
魏无羡俯身抱起她，泪水布满脸颊，“师姐，你别睡，我说过要救你的，你不能睡，我们回家，回莲花坞，这里太脏了，你要是想睡觉，我们回莲花坞睡好不好？”
“我们回莲花坞，回莲花坞——”想起什么，他忽然顿住了，好一会儿才哽咽道，“师姐，我忘了，莲花坞没了，江叔叔虞夫人都不在了，师弟们也都不在了……”
“我们没家了……”
他低泣半晌，忽然停了泪，眉头却皱起了，他嘟囔道，“师姐，我刚才摔了一跤，好疼，你给我吹吹好不好？”
相同的事经历两次，他怕是会疯的。
蓝忘机在远处瞧着魏无羡，见他状若疯癫，心底痛极，他想要将人揽入怀中好好安慰一番，可他却挪动不了分毫。
从前如此，现在亦是如此，他无法在魏无羡绝望悲痛的时候陪在他身旁。
老天向来不公。
魏无羡抱着江厌离，直到怀中人渐渐冷却，直到身上血迹干涸，他都未曾移动一分一毫。
他的师姐这么好，老天爷怎么舍得让她死，怎么舍得……
他怀中忽然一空，江厌离消失不见，就连他身上沾染的血迹也一并消失。
魏无羡慌了，“师姐，师姐！”
他趴在地上不断用手指摸索着，眸底猩红，发丝散乱，眉宇间萦绕着戾气，好似地狱爬出的恶鬼。
“阿羡。”
忽的有人唤他。
一只手落在魏无羡头顶，叫他浑身僵硬。他抬眸看去，就见江厌离紫衫依旧，仍在温柔朝他笑着。
“师姐？”
“阿羡，你怎么成这样了，像只小花猫。”江厌离笑着，伸手将魏无羡散乱的发丝顺向脑后，还执了袖摆去擦他脸上泪痕。
“师姐，师姐……”他轻声呢喃着，而后扑进了她的怀里。
“师姐对不起，我没想害你的，你不要死好不好，你不要死……”
魏无羡趴在她怀中失声痛哭。
“师姐，我错了，早知道会变成这样，我当初还不如死在乱葬岗，我还不如死了！”
“阿羡。”江厌离轻叹一口气，手一下又一下抚摸着魏无羡的头，就像小时候那样，“我从来都没有怪你，我知道你也不想这样，只是我都没有来得及和你说，不管将来如何，你都一定要好好活着。”
“师姐只希望阿羡能一辈子都开开心心的。”
魏无羡却摇头，“我不要，我只要师姐，师姐，你别走好不好，羡羡真的好想你。”
江厌离笑了，指尖点在了魏无羡的鼻尖上，“师姐一直都没走，阿羡，师姐一直在你身边，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真的吗？”
“真的，”江厌离点头，“我一直陪着你，所以我知道你这些年的苦楚。”
“可是阿羡，每个人都是会离开的，没有人能够陪你到最后，我们的离开只不过是提前了而已，这就是我们的命运，没有什么可埋怨的。”
“如果不是温狗，江叔叔虞夫人怎么会死，如果不是我，师姐你又怎么会——”
江厌离打断了他的话，“阿羡，不管如何，过去的事已经不能更改了，既然这样，为何不放下仇恨，朝前看。”
“阿羡，不要再恨了。”
“你不要再痛苦了啊……”
江厌离的声音渐弱，身形开始消散。
“！！！”魏无羡双眼蓦的瞪大，“师姐！”
白雾渐起，深处有一片模糊的黑影若隐若现。随着黑影的靠近，几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魏无羡的视线里。
“江叔叔，虞夫人，师姐，金子轩……”
他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喉间哽咽，“温情。”
他们缓缓走近，在几步远的地方停住了，他们脸上挂着笑，就连一向强势没什么好脸色的虞紫鸢都柔和了脸庞。
“阿婴，你要照顾好自己。”
“魏婴，江澄那小子还得靠你多加看顾。”
“魏无羡，你可别把如兰带坏了。”
“魏无羡，我没什么话……谢谢你。”
“阿羡，你要好好的。”
说完，他们五人对视一眼，纷纷转身步入白雾深处。
他们该离开了。
……
“魏婴，你如何了？”
魏无羡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蓝忘机脸上担忧的神色。
他静默了好一会儿，就在蓝忘机忍不住想要开口询问时，他猛然坐起身，扑进蓝忘机的怀中。
他埋首在蓝忘机肩胛处，闷声道，“蓝湛。”
蓝忘机虽不解其意，却还是下意识答道，“我在。”
“蓝湛。”
“我在。”
他唤了一声又一声，蓝忘机也应了一句又一句。
“蓝湛。”
“我在。”
……
还好你在。
还好你一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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